在没有冰箱空调的彼时,茶肆便成为了白日里消暑纳凉的最佳去处之一,平民的消费王侯的享受,喝着凉茶嗑着瓜子,听着说书或小曲儿,而后聒噪一些趴寡妇墙头的八卦事,这便是寻常民众的生活调调了。
余海也是从底层苦哈哈爬起来的,没甚么劳什子的身骄肉贵,那些个皮外伤早就好了,在苏府斜对面盯梢也不是一天两天,只是觉着心头越发堵得慌。
这苏牧也真是个无耻之徒,明明有猫腻,却又挖不出来,这不要命的小书生又不主动坦诚配合,官府的人手也不能撤掉,白白当了这小白脸的肉盾,每每有弟兄伤损,都是疼煞了人心。
往茶肆大堂里一瞧,一对其貌不扬的中年夫妇正在表演,男人拉着胡琴,女人咿咿呀呀唱着曲儿,那女人眼角纹已经爬上来,脖颈也出现了褶子,想来也是半掩门的窑姐儿货色,没甚看头,只有那些饥渴到了极点的汉子,一双贼眼才会滴溜溜地往女人胸前乱瞄,别有用心地打赏一两个铜板子。
余海也是见惯不怪了,正要出去走走,却见得一条堂堂汉子走了进来,四下里扫了一眼,便往这处走。
眯起眼睛觑了一眼,余海便认了出来,这可不就是苏府以前的小厮嘛,送到七寸馆学艺的,而后还为了一顿包子,打伤了隔壁的陆老汉,坑得杨挺费了好多冤枉钱。
“捕头,俺家少爷想请您过府吃杯水酒。”徐宁微微拱手,不卑不亢,这番气度倒是让余海心里一震。
这苏牧也算是有点手腕,这才几个月,便将一个见人就点头哈腰的狗奴,锻造成了堂堂男儿汉,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了。
余海也是有眼力的人,听闻如此,便与徐宁说道:“苏公子有请,岂敢不从,烦请小哥哥在前面带路便是。”
如此,两人便来到了苏牧的客厅里,徐宁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苏牧便亲自为余海斟了一杯酒。
时值正午,大焱朝寻常民众是一天两餐,富贵人家倒是没有这等拘束,想吃便随时摆下酒席来。
余海也是见过世面的,并未碰酒,只是那眼角扫了苏牧一眼,而后淡然道:“公子将某家请将过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吃酒吧?”
苏牧看了看余海,也不气恼,只是淡笑着问道:“余捕头,恕在下唐突,苏牧胆敢问一句,苏某身家清白否?”
余海眉头皱了起来,若说苏牧的身家嘛,自是清白的,这苏府能够成为杭州十大商户,也是经过了老太公一世打拼的。
“清白。”
“那苏牧再问一句,某可曾触犯了王法?”
余海只是不语。
“既然苏某身家清白,又未触动王法,捕头何以让人来搜查?”苏牧见得余海不说话,等了片刻又继续说道。
“我苏家虽然不是什么王侯将相皇亲国戚,但好歹在杭州也是有头有脸,你们要搜查那便搜了,可既然搜不到一星半点东西,是不是总该给苏某一个说法?”
余海也没想到苏牧会直接向他兴师问罪,这责任也不是他能够担得起的,此时又哪里敢开口。
“你们既然不给说法,那也便罢了,可为何还要暗中监控我苏牧?”
余海早在茶肆里还愤愤不平地想着此事,见得苏牧倒打一耙,也是气愤得紧,当即回嘴道:“我官门中人素来以除暴安良为己任,近段时间盗贼涌入杭州,目标直指苏府,甚至是苏公子,若我等撤去防护,那便是苏府的大灾之日了,苏公子非但不感恩,反来质问余某,这便是你苏家的气度了?”
见得余海开口,苏牧冷笑了一声,继而反驳道:“苏某又不是绿林盗匪,余捕头既然要除暴安民,该去寻那些作恶的武林人,何以聚焦到苏某身上,有精力把羊关起来,倒不如花力气把狼给打掉,所谓釜底抽薪一劳永逸才是啊。”
“哼,你也知道外面都是狼,若非有你这么一头肥羊,狼又岂会只往苏府这边钻,你若把东西交给俺们,那群狼还会盯着你?”余海冷哼一声,根本不领苏牧的情面。
苏牧笑容一凝,朝余海正色道:“苏某是个正经读书人,不知道余捕头所言何意,这些歹人聚拢不散,自然觊觎我苏家的钱财,今日请余捕头来,不是为了斗嘴,只是送一桩天大的功劳给捕头罢了。”
“功劳?呵呵,你要是把那东西交给我,便是天大的功劳了。”余海不咸不淡地反讽道。
“嘭!”苏牧双手压在了桌子上,而后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县衙的捕头,有些居高临下地沉声道。
“余海,我再说一遍,苏某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把外围的探子都撤掉!”
余海也是一条汉子,哪里肯受这等腌臜气,当即拍桌而起,针锋相对地瞪着苏牧,冷然道:“不撤又如何!”
苏牧显然对余海的表现很是满意,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轻声道:“不撤?不撤他们可要慢慢死光的...只要撤掉一夜,我保你将这些武林匪类一网打尽,你好生思量清楚再来找我罢!”
余海老脸微微抽搐,与苏牧对视了片刻,而后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告辞!”
“不送。”苏牧冷笑一声,只是看着余海的背影,而后缓缓坐了下来,过得片刻,他又喊道:“小萝莉,小萝莉!”
彩儿丫头急匆匆从门外走进来,撅着粉嫩嫩的嘴唇嘟囔道:“人家才不叫小萝莉...”
“过来陪你叔喝口小酒。”
彩儿万分不情愿地走过去,却被苏牧一把揽了过去,坐在了苏牧的大腿上。
“少爷...”
“嗯?”
“你把那个官差惹恼了呢...”
“嗯。”
“他会不会把你抓牢里?我听说牢房里可骇人了...老鼠有小猪那么大...”
“这样吗...那不然直接养老鼠来吃好了,还养猪做甚。”
“吃老鼠啊?咦...”怀里的小萝莉打了个颤,一脸的牙疼,不过坐不了一会,又见得余海去而复返了。
“少爷,那人又回来了,他不会真的来抓你了吧?”
“额...少爷怎么舍得你...”苏牧呵呵一笑,放开了彩儿,那小丫头走出门口,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苏牧一眼,见得苏牧点头,这才回去做事了。
余海一脸冰霜站在苏牧的面前,后者却只是淡淡一笑,指着对面的座位道:“余捕头请了。”
余海沉着脸坐了下去,而后又见苏牧举起酒杯来,朝余海说道:“余捕头,喝酒。”
咬了咬牙,余海吐出一口浊气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傍晚时分,残阳似火,余海醉醺醺地离开了苏府,腰间鼓鼓囊囊地,似乎让人老远便能闻到一股铜臭味。
他望了望即将落下的夕阳,看似无意地张了张手,而后往街尾走去,苏府周围的摊子们终于松了一口气,陆续散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陆续有人从苏府的周遭离开,而后汇聚到了城西的一处酒肆里。
酒肆里的汉子们也在喝着酒,不过他们用的不是小气吧啦的杯,而是脸庞大的海碗。
“笃!”
满满一海碗黄酒端起来,碗底放到桌面的时候,已经空掉了。
“三当家,那些官府的贼厮鸟终于都走散了,时不我待,这正是俺们的大好时机啊!”
“对啊三当家,俺们来杭州都一个多月了,弟兄们死伤了不少,却连那小白脸的毛都没伤到一根,今晚正是入他*娘的好机会啊!”
被唤作三当家的汉子微微抬起头来,脸上一道疤甚是骇人,那双眸子如同受伤暴怒的大虫一般让人心怵。
“好!咱们今晚就动手!入他*娘的让苏家鸡犬不留!”汉子一拍桌子,海碗竟然被震得碎裂开来,可见此人武艺之高强,俨然登堂入室了!
然而话音未落,旁边一脏兮兮的老道却冷笑了一声,阴测测地出声道:“石宝,你可要想清楚了,那小白脸也不是省油的灯,心眼诡计最是多端,小心他给你来个请君入彀,到时候官兵杀个回马枪,看你这干兄弟是走得脱走不脱!”
若有熟悉南方情势的绿林人在场,说不得要骇得眼珠子都掉出来,这脸上有疤的汉子,正是方腊麾下十大猛将之一,与方七佛、王寅、厉天闰齐名的石宝!
此人出身摩尼教的训练营,身为最强者,素来是个不要命的疯癫汉子,而出言阻止的那个脏兮兮老道,却是摩尼教中最为神秘的道人,乔道清!
若是苏牧在此,也是要吃一惊的,因为在史书演义上,这乔道清本来乃田虎麾下的军师,最擅幻术,而后归顺了梁山军,为人最是诡诈。
他早已从红莲的口中得知,此处前来杭州的摩尼教徒以石宝为首,却没想到乔道清也来了。
不过石宝乃是耿直的血性汉子,虽然一路上对乔道清是言听计从,而憋屈了这么久,终于碰到这般机会,他又岂能平白放过!
“军师也太过胆怯小心了些,这些个朝廷走狗岂是吃得苦的人,一个个入娘的娇贵,也没甚耐性,哪比得我等好汉,今夜月黑风高,正是我等杀人扬名之时!”
石宝说得兴起,挥手握拳,在座好汉一个个热血沸腾,乔道清皱了皱眉头,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自言自语些甚么疯言疯语,过得半响才抬起头来,披散的长发之中,一双眸子透着刺骨的阴寒。
“石宝兄弟,这里你最大,你要做决定,弟兄们自然没个二话就上去拼命,只是大家别忘了这次的任务,杀人是次要,圣物才是最要紧之处,诸位弟兄快进快出,莫要贪图人命财物女人,夺了圣物便脱身退走,离了杭州,天高海阔,哪里去不得啊!”
石宝见得乔道清不再阻挠,也是心头大喜,端起酒坛子,其他汉子也都一一举起酒碗来,酒肆之中,顿时弥散出一股浓烈的杀气。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