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名的张亮起身,先向皇帝行礼,
“陛下,经三司联合审理······”
张亮说了一长通的废话,什么联合调查,如何取证,怎么追查,抓了多少相关的人,但结果却仍还是没有找出幕后真凶。
皇帝坐在那脸色越来越难看,张亮则腰越弯越低,可以看到他脸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够了,”
皇帝一声怒斥打断了张亮的废话。
“你们忙碌了近一个月,就得出这样的结果?”
张亮低着脑袋一言不敢发。
殿中气氛压抑而紧张,
听到这结果,武怀玉倒不稀奇了,事实上武家也已经开始插手调查此事,目前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四名女刺客的身份都没人搞的清楚,她们就好像从天而降,没人知道她们是谁,从哪来,甚至以前都没有人见过这四个人。
长安、洛阳,各地都调查了,没有半点相关线索。
别说张亮他们三法司查不出来,皇帝的百骑司、皇城司、刑宪司这三个密谍机构也一样没查出什么来。
反正这就成了一个悬案,
这是皇帝无法接受的,武怀玉也有点不能接受,甚至在家反省的长孙无忌恐怕也无法接受。
查不出真凶,就意味着皇帝可能得继续背着黑锅。
而李世民很冤,那他就要怀疑长孙无忌,甚至怀疑武怀玉。
武怀玉自然也要怀疑皇帝。
毕竟他也查了这么久,结果查不出来,皇帝派三司也查不出来,这说明幕后主使隐藏的很深或势极强,又或者幕后指使就是皇帝,那李世民派人查了一个月查不出来,也很正常。
皇帝震怒,
把张亮李道宗刘德威他们大骂一顿,
骂完之后,
还是得处理刺案,幕后主使暂时没查到,那就先处理眼前的问题。
首先就是护卫武怀玉的那一队禁军百骑,
“校尉杨守仙、队头刘光庭等军官,全部处死,家眷流放碎叶。”
“护送的所有百骑军士,一并流放北庭碎叶镇,家眷一并流放。”
这个处罚如武怀玉预料的一样,朝廷没有轻饶他们。
“陛下,当时事发突然,并不能全怪他们,而且百骑也都拼死护卫,并当场格杀刺客,还请陛下能够宽恕。”
“他们的失职,使朕差点失去一位宰相,朕岂能轻饶他们。”
“臣垦请陛下能够从轻失落,尤其是杨刘两位军官,因此事而处死,臣心不安。”
殿中其它大臣并没有人站出来为百骑们说话,
按律法,皇帝的处置并没有错。
要是在战场,亲兵护不住主将和军旗,也一样是要军法严厉处置的。
“太子,若此事交予你处置,你怎么办?”皇帝问承乾。
“陛下,儿臣以为陛下的处置并无不妥,但老师想为他们求情也没错,”承乾提议,不如就接受武怀玉的请求,从轻发落这队百骑。
李世民板着脸,“那就你来处置吧。”
太子当殿做出处置,这一队百骑,不论军官还是军士,全都革除军职,然后将他们与家眷,都迁往安西碎叶。
不是流放,而是迁移边疆屯田戍边。
他们恢复百姓身份,不再是军人,移民西域,为大唐镇守边疆贡献一份力气。
这个处罚已经很轻了,
如果是流放,那就是罪犯,去西域就是戍囚,而移民的话,毕竟还是良人百姓,现在移民过去,还能分田授地。
“便依太子处置。”
接下来要处罚的人还很多。
首先就是洛州都督府长史杨光武,虽然还没查出他跟刺客有关,但最后还是被削职为民,勒令全家迁移龟兹的下场。
不仅是杨光武,洛州都督府、洛州、河南县洛阳县,以及河南道支度使司、转运使司等诸衙门的官员,这次全被处置了。
或革职为民,或贬官降职,或是外调边地,
简直就是洛阳官场塌方,天塌地陷了。
杨光武是最惨的,本来五年从七品县令升到五品长史,春风正得意,还抱上了国舅这大腿,现在却一下子迁移龟兹,相当于流放了,仕途就此终结。
龙兴寺这次也没逃过。
虽然也没查出他们跟刺客有啥关联,但刺杀发生在他们寺中,
哪怕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可天子震怒,还会管你们三百秃驴?
废龙兴寺,
寺中三百僧人的僧牒收回,勒令全部还俗。
寺中的佛像等也全部要求拆毁,
“龙兴寺废除后,此地便命有司改建为府第,赏赐给武相。”
占据宁人坊半坊之地,拥有二百多亩面积的龙兴寺,皇帝大手一挥,赏赐给武怀玉了,并且还要有关部门负责把龙兴寺拆除,然后再改建成住宅。
皇帝敕建太尉府。
比武怀玉在长安宣阳坊的宋国公府大多了,比没把一半地分建龙门观前还要大一点。
武怀玉要拒绝,皇帝还不许。
龙兴寺三百和尚没了庙,最后自己和尚都当不成,勒令还俗了,但处罚并没结束。
御史大夫张亮,堂堂宰相,但这次主持调查不力,罚铜二十斤,停俸两月,并改任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李道宗,同样罚铜二十斤,停俸两月,改任礼部尚书。
大理寺卿刘德威,罚铜二十斤,停俸两月,检校雍州别驾。
特进萧瑀免去太子太保,拜御史大夫。
礼部尚书许敬宗,迁检校大理寺卿。
张亮还是宰相,
李道宗从刑部尚书转礼部尚书,甚至可以说还是升了半格。
刘德威从大理寺卿,到检校雍州别驾,相当于京兆尹,其实也不算贬降。
真正倒霉的反倒是许敬宗,礼部尚书变成了大理寺卿,还加了检校二字。
真是躺着也中枪。
“怀玉啊,魏征病重,无法再主持门下省事务,而刘洎又改任散骑常侍,现在门下省由黄门侍郎褚遂良代为主持,可褚遂良资历浅薄,朕希望你能够代为主持门下省事务,”
“中书令马周近来也是身体不好,你检校中书令,然后把中书、门下两省事务都一起挑一挑,你的能力和忠心,朕都是信的过的。”
“此前,有许多人弹劾伱,朕一时误信谗言,幸好太子请求朕令三司联合调查,最后才发现许多弹劾不实,甚至有人故意诬告,朕错怪你了,”
“陛下圣明,然日理万机,不可世世皆洞察,有人蒙骗圣听,皆非圣人之过。”武怀玉还是拒绝了皇帝的封赏,理由是自己遇刺后,留下了些后遗症,虽然两处创伤现在已经结痂,但那弩箭上的毒却没能清理干净,仍还有些遗留,
至今还在伤害着他,让他经常头痛头晕恶心等,整天没什么精力,甚至还让他的腿都有些行动不便。
总之,武怀玉张口就来,这些症状你御医也检查不出来啊。
“臣请求在家安心休养,只是北方天冷,臣想等年后南下吕宋岛疗养,那边全年无冬,适合疗养。”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
“既然你伤势未好,那就先好好在京疗养,这往来吕宋也是数千里之遥,来回奔波也不便休养,”
“你先在家休养,待疾小瘳,就三两日一至中书门下平章政事,有事便让官吏上门请示。”
“陛下,臣岂能尸位素餐,中书门下乃是朝廷中枢核心,我现在这样子不敢耽误朝廷正事,还请陛下许臣在家安安心心疗养。”
皇帝沉默了许久,
“也罢,你先养好身体要紧。”
皇帝接受了武怀玉辞去检校中书令、主持门下省事的这两职事,但太尉、太子太师这两职事不接受请辞。
仍保留武怀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头衔,身体好点的时候,可以三两天来次政事堂参议政事。
“都说兼听则明,偏听则信,然则臣子大多说好话奉承君主,甚至也还有人公然蒙蔽圣听欺君罔上,
这次朕就是偏听了某些人的谗言诬告,使朕误责太尉,还使得太尉在洛阳遇险,朕十分后悔。
今日,大家畅所欲言,朕想听听朕的过失,英公你先说。”
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英国公李绩被点名,
他起身肃立,“陛下英明果决,开创太平盛世,臣只看到陛下的伟大,看不见陛下的过失。”
这个明显的奉承,皇帝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责怪他。
“杨公?”
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的杨师道更是赞颂道,“陛下开疆拓土,四夷咸服,我大唐地东极于海,西至波斯,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凡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东西两万余里。
武功之盛,超秦皇迈汉武,功炳千秋·····”
皇帝对这个最喜欢写诗最喜欢交朋友的姐夫,有点无语,拍马屁也要看场合,虽然李世民觉得姐夫说的也不完全是奉承的话,他确实武功赫赫,但此刻他是想要听点不一样的。
散骑常侍、参预政事刘洎站了出来。
他现的是散骑常侍,这是侍从皇帝规谏过失的一个谏官之职,但是三品高官,只不过跟宰相衔的黄门侍郎还是没法比的,
“陛下教化万民,超越古人,武功赫赫,彪炳千秋,确实如李绩等人所说,然而大臣上书给陛下,说的事情有不符合陛下心意的,陛下有时当面责问,追问不止,使上书的人都惭愧退下,这恐怕不是鼓励臣子进谏的做法。
还有就是有的官员诬告有功大臣将士,陛下没有细究查明,却就听信一面之辞,对有功将士处罚,这都非圣君之举。”
这个批评进谏很尖锐,不像李绩和杨师道这两位新晋宰相一味只拍马屁,
皇帝呵呵一笑,“爱卿所言极是,朕会为了爱卿而改正的,”
说完,又特赐钟乳一剂。
“卿进药石之言,故以药石报之。”
刘洎有胃病,钟乳可以通气生胃津,皇帝赐药,让刘洎还是很感动的。
有刘洎这个先例在,
接下来的延英奏对,成了皇帝虚心纳谏的一场座谈会,大家都向皇帝提了一些谏言,
气氛挺好,
李世民对房玄龄等大臣们道,“公等亦须受人谏语,岂得以人言不同己意,便即护短不纳,若不能受谏,安能谏人?”
廷议在很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皇帝又给武怀玉赐步辇出宫,还特给他派了三百禁军日常护卫。
“你好好在家疗养身体,朕一定会将谋刺你的幕后之人揪出来。”
“谢陛下关心。”
“好好养伤吧,朕还等着你早日康复,回中枢担当重任呢。”
“太子,你亲自送武相回府,以后多去府上看望,遇事也多去请教。”
乘着步辇出了大明宫,
在宫门前,又换上了皇家的马车,
武怀玉放松下来,靠在那长吁口气。
想趁此机会去吕宋的计划落空了,不过好在借着养病之名,也成功辞掉了检校中书令和主持门下省事务的这两个要命差事。
接下来,就暂时躺平吧,好好疗养。
谋刺他的人,还是要查的,他不相信对方能够做的天衣无缝,只要认真细致的查,总能查到些线索。
但愿,幕后黑手不是皇帝。
或许是放松下来了,武怀玉在摇晃的马车上居然睡着了。
直到车夫将他小声唤醒,
到家了。
上次离家还不到一个月,结果在洛阳却差点没命,甚至有一箭还差点射中那里,
真要是射到那,这家里如此多娇妻美妾,那就太惨了。
武怀玉下车,
看着家里的大门的门匾都换了。
太尉府。
太尉,正一品,
三公之首。
此时此刻,他武怀玉已经成了大唐官职最高的,真正官居一品,位极人臣。
三公之上,虽还有太师太傅太保三师,但唐开国以来,都没有授过三师,一直空缺。
三公就是大唐人臣顶点了。
武怀玉还站在府前,看着太尉府三个字出神,
府里家人已经跑了出来。
樊玄符健步如飞,冲在最前面,
她跑到丈夫身边,就要去扒拉他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口,一边扒着一边眼眶泛红,眼泪止不住的掉落,
“究竟是哪个天杀的,竟敢刺杀我的阿郎,等老娘查出来,我要提斩马剑剁下他的脑袋做成酒器,把他的皮做成鼓,把骨头做成笛子,把肉喂狗!”
怀玉听着这些彪悍的话,不由的笑了,一把将妻子拥进怀里,
“好了,好了,我不是回来了么,没事哒,一点都不缺,外面天寒风大,赶紧进府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