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五年,
五月初五,端午。
安西,温肃州,大石城,东门。
阳光明媚,又是个好天气。
城门口站着一伙安西兵,内穿铁甲,外披罩袍,手持步槊站在城门阴凉处,守卫城门,检查过路商旅货物,但却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望向山下。
今日端午节,在城中的安西牙兵,跟大石城各商贾行会一起举办了端午活动,有打马球、赛马、射箭、刁羊、摔跤等多项比赛活动,商会筹了一笔钱做为花红奖赏,
而武相国也拿出了一大笔钱来做赏赐,
一大早,几乎整座城的人都已经跑出城,下山到葫芦河滩草地去了。
早去还能占个好位置,
大石城如今虽属大唐安西大都护府,但被龟兹吞并也有许久,大石城也早就跟龟兹一样风俗,崇佛教好舞乐,同时也好饮酒,同时还喜欢斗牛马。
龟兹俗,元旦,斗羊马驼,为戏七日,观胜负。
在新年正旦,龟兹举国上下都斗羊斗马斗驼,活动持续七日,龟兹人不仅积极参赛,还会押胜负搏彩头。
这种风俗深入龟兹各地,就算不是元旦日,一般有节日,或是婚嫁等喜日,也一样会斗羊马牛驼。
驼铃声响起,
东门外道路上,走来了一支驼队,
此时东门前已经还有十几支驼队在排着长队,等候接受检查进城。
连续数日,每天都有许多支商队到达大石城,有从碎叶经热海道过来的,也有从于阗、疏勒来的,当然更多的还是从东边龟兹、焉耆来的。
城门的安西牙兵的一名参军一手持簿,一手持笔,站在东门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安西兵一个一个的查验通关的文牒,以及货物。
照以前龟兹大石城的惯例,经过的货物都需要龟兹国的通关文牒,以及货物清单,大石城会按货物的估值,抽税。
“哪来的,去哪,什么货?”
“从龟兹伊逻卢城来,要去碎叶城,我们贩了一些刀剑斧头还有犁锄等,听说安西军在碎叶筑新城并开军屯,我们觉得肯定需要这些东西的。”商队的首领穿着翻领对襟窄袖龟兹袍,下着紧拢长裤,脚穿乌皮靴,腰束连珠带,佩了把唐横刀。
巾帽下是齐项剪发。
他约四十左右年纪,笑着上前答话,然后将通牒和货单呈上,
参军扫过那张过所,是从龟兹王城发出的,后面还有商队经过的俱毗罗城和阿悉言城盖的印章,
商主名字安拂勒,可能是个龟兹化的粟特人,他这支商队,有十五个伙计,带了十五驼的货,货物确实都是些刀剑犁锄等农具。
这支商队的伙计都很年轻健壮,而且他们还额外雇佣了十名突厥护卫。
安拂勒解释说因为听说最近这边在打仗,担心路上不太安全,所以才雇佣了十名突厥护卫。并且他打算把这批货运到碎叶卖掉后,再去河中采购波斯地毯以及波斯姬和大宛名马回来。
听起来合情合理,
参军说要详细检查货物,尤其是货物中的刀剑。
安拂勒靠近,将一个小钱袋塞进参军手里,低声道,“二十文银钱,请军爷喝壶酒,货物都打包好了,全卸下来检查,一会又要重新打包装驮,非常麻烦,后面还这么多人排着队等进城呢,”
参军皱眉,“不合规矩,刀剑是必须得检查核对的。”
安拂勒又塞了个小钱袋,“军爷高抬贵手,伙计们一路从龟兹过来,赶了一千里路,想早点进城找地方安顿下,然后去河滩看斗牛马羊驼呢。”
参军很为难的样子,
这时旅帅罗成走了过来,“赵参军事,后面还有好多人排着队呢,抓紧点吧。”
于是赵参军就提笔在簿上写了一行字,直接按货单上的货估值征税,让安拂勒拿着税单到一边去缴税,商队就可以进城了。
“多谢这位军爷,”安拂勒见这位年轻军官这么好说话,赶紧上前道谢,也很会来事的又塞上一个小钱袋,里面二十文银钱。
“下一个商队,都加紧点,后面的排好队,把通牒和货单都提前准备好······”
安拂勒拿着税单到一边缴了税,他对货物的估值没有异议,交税的时候也很痛快,直接是付的仿波斯银钱,不仅一文没少,还给收钱的安西兵塞了十文银钱。
交完税,安拂勒带着自己那支有十五匹骆驼,以及二十五人,二十五匹马的商队进了城。
这一切,
东门城头上,有人尽收眼底。
很快,城头上有人奔跑下城,然后就有人接到命令,悄悄跟上了安拂勒的队伍。
大石城三座城门,
今日守卫的安西军与往常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仍是那么多兵,盘查也不算严格,
城内街道上也没有增加巡逻和岗哨。
但在这表面的一切如常下,其实暗里隐藏着许多外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三座城门口的房屋里,都暗伏着披甲执锐,甚至都把三眼铳火药铅子都装填好,把弓弩的弦都拉上了的安西牙军伏兵。
在城里各个街道的街头巷尾,甚至也都隐藏伏兵。
做为武怀玉临时住所的城主府,就更不用说了。
武怀玉此时就在城主府,虽然他的仪仗一大早就出城了,但那只是一位跟他身材相似的亲兵换上了他的衣服坐着马车出城。
“报,”
“刚进城的那支龟兹商队,刚过十字街,去了西城,”
武怀玉的面前,有一副地图,一名参军将一面小旗插到了西城,“武相,这几天已经许多支商队聚集在西城了,”
“这支商队能确定也有问题吗?”
“十五驼货,商主带着十五个伙计,却还带了十个护卫,而且那十个伙计,也全都是青壮,而且他们全都佩刀,且货物单里也有刀剑,”
“相当明显。”
武怀玉看了眼手上的本子,那上面记录着初步摸查发现的异常,刚安拂勒的那支驼队,也刚记录上去。
“你们挖到了什么更深的东西没?”
武怀玉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个初步的判断,但他还是先问参军们。
刚那名插旗的年轻参军,立马回答道,“武相,据我们现在掌握到的这些情报,以及进一步的推测,我们得出的结果是有人要在大石城发动叛乱,”
武怀玉点了点头,“但仅凭这些人还不够吧?”
“确实,现在我们怀疑有问题的外来商队,加起来也就二三百人,但我们还发现了一些原本大石城本地的居民和商贾工匠等,也有些有问题。”
武怀玉让他继续说下去。
参军有些激动的道,“我们认为,这些人要发动叛乱,但他们不会是主谋主力,顶多是有人安排好的内应,真正的敌人主力,应当不在大石城,而且他们应当就在大石城附近,且很快就会到来。”
“根据这些蛛丝马迹,能够推测出这些结果,很不错,大胆预测,小心求证,你们做的很好,当记一功。”武怀玉称赞了他的参军们,
“那你们认为,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他现在又该在哪?”
参军手指在地图上西面一指,“我们一致认为,敢在这时做乱,且还有这个能力的,只有龟兹吐屯,而且他也是最有动机的,
相国在龟兹设军镇,派薛孤将军去任镇守使,还要调五千安西军进驻龟兹,让龟兹吐屯屈利啜限期交接,然后北迁鹰娑川,或是去碎叶川,留下的话则要编户齐民,
屈利啜在大石城当面答应了相国,但只怕未必甘心,所以他最有可能发疯叛乱。”
武怀玉鼓励他继续说。
“如果我们推测的是对的,真是龟兹吐屯屈利啜要反,那么薛孤将军可能就危险了,”
“屈利啜此时应当正在杀过来的路上,距此应当不远,就在这一两天就能出现在大石城下,最有可能是会乘夜突袭大石城,到时城中安排好的人,里应外合,我们要是稍有疏忽,就可能要出事。”
“相国,我请求立马对那些有嫌疑的城中内应发起突袭逮捕,然后立即审讯,这样就能验证我们的推测,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还有,立即派出多路信使去调救兵,”
“或者,趁敌人还未至,相国立即往北撤,只要越过凌山,就能返回碎叶,敌人追不上。”
武怀玉摇头,
“还不至于闻风而逃,”
“至于说现在抓捕城中内应,也还太早,那样会打草惊蛇。当然,派人假装跟一两个目标故意制造点摩擦,然后打斗冲突,这样牙兵就可以有理由先把人抓回来,然后突击讯问,验证你们的猜测,看看到底是不是屈利啜要造反来袭。”
而派人求援这事,武怀玉倒也没大意,
该悄悄派人去疏勒、碎叶搬救兵还得搬,虽然极大可能时间上是来不及的。
当然,武怀玉若是只打算守大石城,那也肯定能撑到援军来。
但武怀玉还真没怕过,就算真是屈利啜来袭,现在已经有了戒备,不会被里应外合偷袭到,那他带着的这一千安西牙兵,守着大石城这么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其实是稳如泰山的。
武怀玉现在基本能确定就是屈利啜跳反了,除了他也没别人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有这个动机和这个能力。
“你们抽空,可以研究一下,近期进军龟兹王城的计划了,”
“哦,还有,你们若有空,还可以出个安西大都护府搬迁到龟兹王城的计划安排。”
参军们都是集体愣住。
不是应当先考虑是谁阴谋作乱,先考虑如何击退来敌吗,
怎么就开始讨论灭龟兹,甚至把大都护府搬到龟兹王城的事了?
武相国还真是一点没把敌人放在眼里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