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气!”侍卫抽回自己的配刀,指着身后的小侍卫道,“你,将尸首丢远一点,免得碍着贵人的眼!”
“等一下,”沈空明指着后方看热闹的人群中,几位面露不忍的妇人,“你们几个过来,将她抬走安葬了吧,”他说着,从荷包内拿出二两银子,丢给其中一人。
“多谢大人!”
那几个妇人被点名后,脸上露出惧色,颤抖着捡起银两,三两下拆下支撑茶摊的破布,将她裹着抬走,只留在地上一滩血迹。
莫鬼鬼的手紧紧握着,仿佛有什么压住她,喘不过气来。
“这便是现在的北燕,”语默在她身边低声道,“您此前在皇陵养病,这些便从未传到您的耳朵里,四公主之所以忍不住动手,就是不想功德殿开始修建。”
远处传来侍卫的打骂之声,随着他们一起过来的壮丁,走的慢了一点,就会被故意踹倒在地,再提着他们的领子拉起来,以此为乐。
“先皇登基七年,为了缓和战乱所带来的破坏,重农抑商,奖励耕织,鼓励开垦荒地,减免赋税,惩治贪官污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一切步入正轨,被莫平用了短短几年,便破坏个一干二净。”
“今年北方大旱,南方却洪涝不断,天灾之年理应由朝廷出面,开放各地粮仓,接济百姓,可莫平呢?”
语默看着走上山的一行人,在此之前,已经有一批死在了里面,“他抓了这些走投无路的难民,去为他开垦荒山,穷尽举国之力,修建这个毫无作用的功德殿。”
“所有上书劝谏的大臣都遭了贬谪,朝堂内动荡不安,莫平重武轻文,将原本追随他的武将,皆任命成了高官,把持朝政。”
“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武夫,竟被封为内阁学士,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语默讽刺一笑,“现在的北燕,正一步一步走向十年前那般,可当年有先皇推翻了前朝,如今呢?”
“永安公主,您可以上山了,趁天色还早,上完香还可以返回皇陵,”沈空明走上前来。
莫鬼鬼下了马车,走到山脚下,踩着台阶,慢慢往上走。
北风呼啸,随着天色渐晚,风越来越大,乌云笼罩在头顶,平添了一份悲凉,青石板的台阶上,发出哒哒的脚步声,听在她的耳朵里,只觉得分外沉重,一步步踩在了心头。
几日前刚来过的祭祀台,看上去一切都没变。
可这次她注意到了后方的大片空地,上面堆满了未经雕琢的玉石,有人拿着锤子一样的东西,在上面敲敲打打,方才跟着他们的百姓,一过来便被带到那里,背着敲打好的石头往更深处走去。
莫鬼鬼手上接过了语默递过来的三炷香,香料的味道,莫名想到皇陵内供奉牌位的祠堂,四年来许多个日夜,她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人死后,真的在天有灵吗?手持着焚香,莫鬼鬼虔诚地叩拜。
儿时她不懂事,浑浑噩噩,有一次闯入了父亲议事的大殿,她还记得父亲并未责怪,抱着她指着桌子上的沙盘,说这是我们的北燕,是我们的国家。
国之不复,何以为家。
莫鬼鬼从前不懂,可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公主,我们该走了,看这天色,晚些时候恐怕要下大雪,路就不好走了,”语默的话刚落下,脸上便察觉到一丝凉意,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
“下雪了,”莫鬼鬼起身,雪落在掌心内很快化开,留下冰凉的触感,她揉了揉掌心,“我讨厌雪。”
“公主?”语默上前小声询问道。
“没事,”莫鬼鬼摇摇头,“走吧,我们下山,”临行前,她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沈空明,想说什么却又不合时宜,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沈侍郎,珍重!”
这雪,仿佛开了口子的堤坝,一经打开,便再也收不住,下个山的功夫,越下越大,地面上结了一层。
语默本是要带着莫鬼鬼回到皇陵,却被她拦下,吩咐车架赶往相国寺后山,七拐八拐的,竟到了一处山坳,越过一条木桥,一座山庄出现在视线中。
走近后,大门的牌匾上写着逍遥山庄四字。
莫鬼鬼手拿着令牌,下车敲响了大门,一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打开门,见到她的样子后,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问也不问的便先请她进去。
穿过回廊,来到议事厅,语默等人被留在了厅内,而莫鬼鬼则是被带到了后院。
等候在院子内的人,身穿青色道袍,头发花白,可他转过身后,脸上却看不出几道皱纹,让人猜不透年纪,见到莫鬼鬼后,他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永安公主,终于见到您了,没想到您拿到了令牌。”
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这话,莫鬼鬼手抚摸着令牌,梧桐殿地下的密室内,记载了逍遥山庄的出处,它由莫宁许一手建立,用来培养暗卫以及搜集各地的情报,现任庄主白晓笙。
令牌代表着山庄的主人,可即便没有,逍遥山庄也会效忠莫宁许的后人,而这四年没有相认,是因为莫宁许曾留过话。
若有朝一日,莫家弟子拿不出山庄令牌,便代表着发生了不可预计的祸事,逍遥山庄作为暗中的江湖势力,首要任务是保全莫家后辈,待其成年之后,再如实相告。
在梧桐殿内看到这话时,香雪海为何倾囊相助,便有了解释,她能活下来,离不开逍遥山庄的暗中相助。
“白庄主,我想看北燕的所有消息,”莫鬼鬼直接道。逍遥山庄负责情报搜集,莫宁玉登基以来的所有重要消息,此处皆有记载,这也是她过来最主要的目的。
“自然,您拿着令牌,便是山庄的实际主人,这里的一切您都随意调看,”白晓笙毫不犹豫地答道,没有询问她为何要看这些。
山庄后院有一座阁楼,情报便藏于楼内,莫鬼鬼在里面呆了三日。
这三日的时间,她看了各个朝臣的生平以及近十年来发生的大事,特别是莫平登基之后,思考着接下来她该如何去做,待出来之后,她叫来了语默以及白晓笙。
“接下来,有三件主要的事情要做,第一件,语默公公,您即刻回宫,继续留在宫内,替我看好三个人,”莫鬼鬼看向语默。
“莫平三个?”语默眼睛转了转,立刻反应过来。
“没错,莫平性情偏执,从前一言不合便贬谪违背他意愿的官员,不能生育后必定更加乖张狠戾,我想您盯着他,若是有什么苗头,起码保住涉事官员的性命。”
“可以让他接触国师或者相国寺的和尚,若是能信任他们自然最好,出了事还可以规劝一番,但一切以自身安危为主,不必勉强。”
“莫毅,他行事本就张扬,此前被莫平压着,没出过大事,可如今不同了,我要让他明白,他是莫平今生唯一的儿子,待莫平死后,他也是唯一的继承人,是整个北燕最有资格嚣张跋扈的人。”
“最后还有莫安,他是最需要注意的一个,比他哥哥还有侄子聪明的多,莫平不能生育一事,他还不知道,要引导他自己去发觉。”
“这件事急不得,一年两年内完成即可,另外,可以暗中助他笼络更多的朝臣,势力越大越好,最好大到能让他升起抢夺皇位的野心,除去莫毅的实力。”
“属下明白,”语默不自觉变了称呼。
“第二件事,”莫鬼鬼看向白晓笙,“您手下的副庄主,穆天中,我要他帮我办一件事。”
“公主请讲,”白晓笙没有因为她年纪小而轻视,反而恭敬了些。
“逍遥山庄名下有一个布庄,在北燕许多城内都有店铺,也算是小有名气,我想他以少东家的名义,出面筹建善堂,用来收留外面无家可归的老人、孩子以及妇人。”
“妇人可以安排去织布染布,老人能活动的,便做些洒扫的活计,而那些孩子,”莫鬼鬼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教他们读书明理。”
“朝堂内被贬的大部分都是文官,有些逃过一劫回到了家乡,这里是各个城内隐退的官员名单,能说的动的,便将他们请来,在善堂内教导孩子,所需束修以及筹建善堂的银钱,先从父亲留下的私库里出。”
“这可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即便是先皇的私库,也撑不了几年,”白晓笙先将名单接过来。
“我知道,一切从简,善堂不需要重新修建,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即可,另外设三个月期限,学会手艺后以工抵债,白吃白喝的直接赶出去。”
“今年北燕不太平,流离失所的人增多,这只是缓兵之计,日后是否继续开下去,要视情况而定。”
“莫平重武轻文,您为何还要增设学堂?”语默不解道。
“正因为他做的不对,才要尽力弥补,不能让北燕境内的书生,无路可走,”莫鬼鬼看向白晓笙,“这便涉及到我想做的第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