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鬼身上阴气很重,绝不止是资料写的恶鬼,秦昆确定这是一只鬼将。观查员评估的时候,可能疏忽了他没散发出来的鬼气。
火堆旁,一圈,两圈,三圈。大家手拉着走,载歌载舞,眼神呆滞。
今天收假,没有小朋友,大人们一个个都跳着舞,悲伤的已经窒息了。大家鬼哭狼嚎,喊着自己的初恋的名字,涕泪横流,没有初恋的,都发出了汪汪的狗叫,然后仰头学狼。
秦昆闷了一口酒,这鬼术的侵染,果然不低啊。
“昆哥……”
剥皮尴尬搓着手,站在秦昆旁边,“这厮鬼术有些古怪,我们这几天没拦住……”
“无妨,先吃点东西,等他闹完了再说。”
剥皮鬼端了一盘花生,吃了起来,无头鬼端着片好的烧鹅,往胸腔里倒。
“这几天什么情况?”看到二鬼垫了点,秦昆问道。
花生米嘎嘣脆,剥皮喝了杯酒,打嗝道:“咱跟了他三天,交手六次,全被他跑了,这厮身法不错,尤其擅长隐藏气息,要不是我鬼术通草木,还真找不到。”
“身法有多好?”
“怎么说呢……会遁术。能钻进木头里。”
秦昆点了点头,记得嫁衣鬼以前提过,这招龙槐鬼王也会。但龙槐鬼王是木魅成精,他一介阳人,又是怎么会的?莫不是死在木刑中?
场中,第一场舞跳完,大家开始喝酒。
认识的,不认识的,能喝的,不能喝的,都在举杯牛饮。酒水混合着思念的眼泪,苦涩入肠,完后就开始耍酒疯。
掀桌子的,打人的,喊名字的,抱着朋友猛亲的,场面快失控的时候,歌曲又出现了。
“……”
“那是个晴朗的天呦,我从大青山下走来——”
“蒙哥在召唤我们呦,鲜花随着战旗盛开——”
“孛儿只斤的勇士呦,今日要去征战四海——”
“将来会是什么样呦,或许只会剩下骨骸——”
“……”
“那是个晴朗的天呦,大地只剩下骨骸——”
“孛儿只斤的大汗呦,不后悔征战四海——”
“蒙哥带来的勇士呦,鲜血染红了铺盖——”
“属于他们的鲜花呦,会在草原上盛开——”
1259年,成吉思汗之孙,拖雷长子蒙哥大汗,死在蜀口,享年五十。
一帮酒鬼,可能连蒙哥都不知道是谁,开始为蒙哥哭丧,哭天抢地,捶胸顿足,被情绪感染的游客们,又是连灌三杯酒,说是要祭奠蒙哥。
“老板,上酒!!!”
几个眼神失焦意识不清的家伙朝着山庄大吼,老板声音更大:“滚!有本事让那个元蒙老鬼下来,我今天有道爷坐镇,非得灭了他!”
山庄里严防死守,老板非常硬气,严词拒绝。
几个游客疯狂地往山庄里扔酒瓶子。
酒喝干,再斟满,再喝就没了,只剩下秦昆这里。
桌上蹲了两瓶酒,一个意识模糊的酒客踉跄过来:“酒给我!”
剥皮簌然站起,秦昆拦住他,抬起二指点在对方眉心。
指尖阳气灌脑,酒客错『乱』的情绪被一股温暖的阳气安抚,还待说什么,舒适感觉蔓延全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
『乱』糟糟的山顶,秦昆身形模糊片刻,再清晰时,法器流云衫已经穿在身上,『荡』云波用出,以秦昆为中心,激『荡』出一圈涟漪。
『荡』云波加爆气,组合道术!
阳气激『荡』,扩散开来,拂面的阳气吹在身上非常舒适,这帮人没有过多的反应,只觉得一股非常温暖、非常舒适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先后打起瞌睡,找了个椅子坐下,便睡了过去。
安静。
山顶只剩下月『色』。
那位元蒙老鬼,拔出腰刀,秦昆则端上一杯茶。
茶水带着淡淡的灵力,秦昆离那老鬼很近,等了半晌,老鬼看到剥皮无头二鬼站在秦昆身后,双臂交叉在胸前看着自己,才确定秦昆应该是他们的主子。
“……**%¥”老鬼说道。
秦昆听不懂,又拿出一杯茶,自己先一饮而尽。
老鬼狐疑,看到秦昆不似恶人,伸手接住,茶水喝下。
“还算有勇气,怎么称呼?”秦昆道。
“术仓那颜!”
说完,元蒙老鬼忽然一怔,自己不仅听得懂对方在说什么,而且自己居然能说华夏语了?
“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反正不是毒『药』,坐。”
秦昆坐在一个座位上,元蒙老鬼不敢妄动。
剥皮端着一盘花生米在吃,走到秦昆身后:“茶都敢喝,还怕什么?这是我主,扶余山地师秦昆。他要想弄死你,你早死了。”
地师秦昆?
元蒙老鬼没听过这名号,带着一脸狐疑,坐在秦昆对面。
一挥手,满桌酒菜,变成高级摆饭,每份菜上都『插』着一根香,这样的话他们能品尝出更美味的味道。
“先吃饭,酒管够,剥皮,无头,你们也坐。”秦昆吩咐道。
“好嘞昆哥!”
“谢主子!”
一个桌子,四个身影,一人三鬼,菜品丰盛。
待那位元蒙老鬼吃到第一口时,便停不下来了。
好吃,不足以形容这顿摆饭的味道。
人在供奉时,『插』的香如果不讲究,供奉到了嘴里总有一股香灰味,只有带着灵力的香『插』在饭菜上,入嘴后才是阳间饭菜的味道!
烤羊腿、手抓羊肉、马『奶』酒、哈达饼、蒙古馅饼、『奶』菜,鹿肉串。
咸香扑面的『奶』茶,喝的元蒙老鬼热泪盈眶,嘴巴里塞的全是吃食,剥皮和无头吃了两口就停下了,全留给了他,毕竟这厮看起来怪可怜的。
“就是当年的味——不,比当年的味道还好吃——”
老鬼名叫‘术仓’,‘那颜’是爵位,类似千户,所以自称‘术仓那颜’。他一边吃,一边说,可能近千年来没几个鬼听得懂他说话,没等秦昆发问,就全说了。
“上师……这片山,是大汗封给我的地盘!从那边,一直到这!”
“蒙哥大汗死后,忽必烈大汗继承皇位,我们这些人也得到了善终……”
“以前这里,埋着很多大汗的子民,可惜后来一个个都消散了……”
“后来出现的华夏鬼,非常不喜欢我,但我当年从大青山出来,是没办法的呀……我也想陪着我的阿茹娜,但是我没办法的呀……”
对方在开口解释,情绪激动,秦昆抬手制止:“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大宋亡了,元蒙也亡了,不需要解释这么多,再说,我也不是管这些的。”
顿了顿,秦昆将烤羊排推了过去:“埋在哪我就不问了,你是什么时候晋级鬼将的?”
老鬼想了很久,大概说道。
“二百年前……”
秦昆道:“供奉出来的吗?还是抢别人的?”
老鬼道:“供奉出来的。”
“那时候,忽然有一天,一位老萨满找到了我,他说是他的祖先是黑水靺鞨人(女真人祖先),现在满蒙一家,问我愿不愿意为他效力,守着这里。作为回报,他可以供奉我。”
老鬼咀嚼着羊肉:“我的责任就是看着这里,有没有其他猛鬼进犯,他供奉了我45年。我才达到的鬼将。后来,他被请出山了一趟,再没回来,所以这里再没有听得懂我的话的阳人……”
老鬼术仓眼带唏嘘,面『色』泛苦:“那个萨满告诉我,做鬼得有做鬼的规矩,不得伤人,不得进犯阳间,不得滥用鬼术为非作歹。我都照做了!”
秦昆心中摇头:确实,情绪感染别人唱歌,也不算伤害。但引得他们酗酒,这算是引导了吧?
秦昆拿出资料:“听说你伤害了几个驴友。”
“驴?”
“驴友,就是夜宿山上的人。”
老鬼冷笑,“那男人才开始还和一个姑娘用黑方块聊天,言语间尽是甜蜜,后半夜却钻到另外女人的帐篷里苟且,我吓吓他,给他个警告罢了!后来似乎摔断了腿还是怎么的,是自己心里有鬼,与我无关。”
得了,这么刚正的家伙,果然特别。
等到一桌子摆饭吃完,秦昆大袖一挥,筷碟、肉渣悉数变成飞灰,随风而去。
秦昆轻轻地点着桌子,看向术仓:“你也知道,我是捉鬼师,也就是安稳阴阳的人,应该和你碰见的萨满一样。现在你的出现确实影响了阳间,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你。”
老鬼术仓不说话。
“你愿意当我鬼仆吗?”秦昆给了个机会。
术仓正『色』道:“我是大汗的子民,术仓那颜!除了大汗,我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仆人。即便那个靺鞨(mo,he)萨满,也只能与我商量,不能驱使我。”
“那你要不要回到家乡?”秦昆再问。
“谢谢上师关心,家乡不用去了,阿茹娜死后,我再也没回去过。”术仓看着星空。
秦昆皱眉:“那我该怎么办?”
讲规矩的鬼,秦昆最为欣赏,从术仓的立场上来看,他在这片山脉出没,倒是没『毛』病,毕竟是人家大汗封给他的地啊,没出现农家乐之前,不也没事么。
术仓看着秦昆,忽然一笑:“上师很为难吗?”
“一般为难。”
术仓看着星空:“如果上师能去大青山一趟,麻烦在那里随便找块石头,刻上‘术仓那颜’。”
秦昆不解。
术仓开口道:“今天的饭,很好吃。谢过上师。”
说罢一阵悠扬的歌声响起。
“……”
“草原上里的姑娘呦,我离开了你的家乡——”
“在外征战的小伙呦,思念着他的新娘——”
“你看那盛开的花朵呦,像极了你美丽的模样——”
“你看那辽阔的土地呦,分割不了我们的情长——”
“我得到了成千上万的牛羊呦,又回到了你的家乡——”
“家乡有美味的马『奶』酒呦,却没了你的模样——”
“你变成了一具白骨呦,我成了一头孤狼——”
“从此这天涯海角呦,没人能走进我的心房——”
“……”
一曲唱罢,视线尽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地一声,凝缩的阴气凶猛炸开,激『荡』山野,空气中,细雨落下。
吃着花生的剥皮目瞪口呆,自……自爆了?一个鬼将,就这么……自爆了???
秦昆抬头,细雨落不到他的身上,这是阴风化雨。
声音还回『荡』在山峦间时,术仓那颜就这样没了。
无头鬼伸手,他没阳气,能感受到丝丝凉意的雨水。
“主子……他为何散魂解体了?”
那雨即便凉透心扉,无头鬼还是不解。
秦昆点了根烟,吐出烟雾,也学着术仓那颜抬头,望着漫天细雨。
“可能……太孤单了吧。”
秦昆幽幽答完,心中又道:亦或者,对世间也没什么留恋的。执念没了,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