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中军营帐,卢植接过一杯温热茶水,听着荀幽的分析,点头称赞,“荀小先生说的在理,广宗城墙高大,易守难攻,攻城一方本就处在天然劣势,若是强攻必然损失惨重。”
对荀幽提议往颍川而行,刘备也比较赞同,不过毕竟身处恩师帐下,他一个做学生的也不好率先开口。
关羽向来不喜多言,只是板着张脸,老实侍奉在刘备身后。
只有张飞从刚才撤军后,就一直在唉声叹气,拿手背拍打掌心,遗憾道:“等俺老张多打些仗,积累点攻城手段,再回广宗肯定要让张角好看!”
卢植放下茶杯,拿起一卷方才营外送来的一卷竹简笑道:“不得不说荀小先生的目光实在有些长远,甚至到了本将都有些害怕的地步了。”
他摊开竹简,将颍川送来的急报一五一十地告知在场几人。
“现下,皇甫将军与朱将军讨伐黄巾贼人遇阻,不得不退守长社。恰好如今广宗一时半会儿难以攻下,玄德你火速率领带来的义勇兵,我再增兵一千步卒与你,有二位威武将军还有能破解张角妖术的小先生在侧,你等星夜驰援长社,解放二位中郎将后再来助我征讨贼首张角。”
荀幽的看法,加上长社如今面临的困境让刘备没有什么犹豫地领命,带着关张二人就去清点兵马了。
在恩师麾下领兵赴命,征讨逆贼,刘备不免心潮澎湃起来,这是在大兴山下与广县外平叛的时候都从未拥有的感觉。
没有功名又如何?一介白身又如何?
他坐拥着天下顶尖的将领,身旁站着天赋冠绝世间的读书人。
纵使现在没钱没粮,两手空空,可就像荀幽经常告诉他的那样,‘功名会有的,地盘也会有的。’
——
三兄弟心有灵犀地一并走出了中军大帐,然而荀幽却没有与他们同行。
除了他基本不干涉军营内务之外,还有便是他想留下单独与这位性情刚烈的卢中郎谈谈。
谈谈他的性子,谈谈那位也许正在路上的京城黄门,谈谈那场卢中郎未来可能遭受的牢狱之灾。
见荀幽并没有离开营帐,曾为人师的卢植倒是没有怎么不耐烦,他重新将那卷急报竹简收起,看向这个有趣的年轻读书人,“荀小先生是有什么事情想请教老夫?又或者是打算拜托老夫什么事情?”
对此,荀幽皆是摇摇头。
站在当世大儒跟前,他却没有怯场,不卑不亢地拱手道:“都不是,在下只是想与卢中郎提个醒。我素来仰慕作为儒士的卢中郎,却有一副刚毅的性子,不折不屈,就仿佛那高风亮节,硬如金石的铁竹一般。”
“所以倘使卢中郎不介意,在下甚至斗胆将其看成一次好言相劝。”
卢植略微有些愕然,倒不是生气,而是想不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能提醒自己,好言相劝自己什么。
他嘴角勾起,示意荀幽不用紧张,微笑道:“曾子曾言‘吾日三省吾身,’老夫过往在洛阳倒是不忘整日自省,为将带兵在外确实有所懈怠,荀小先生若是发现老夫身上有什么过失,但说无妨!”
荀幽迎向卢植和煦的笑容,心中感叹。
不愧是能名扬千古的海内大儒,为将有其英勇威猛的一面,为儒亦有其大度刚正的另一面。
想起刘备平日里与他们相处的模样,荀幽会心一笑。
果然是一脉相承,薪火相传啊!
既然卢植自己都说不用客气后,那荀幽自然也不再扭捏,放心下来,直言道:“其实不用我多说,卢中郎自己应该也心里清楚,如今的朝廷到底是怎样一副死气沉沉。”
卢植陡然起身,掀开中军营帐的帘子,见营帐外并没有他人后,这才将荀幽拉到自己的座位旁,叹气道:“陛下亲信宦官,数年前我曾上疏八策,陛下没有听信,如今十常侍以张让为首就更是无法无天,祸乱朝纲,中饱私囊,无恶不作。这次黄巾战乱,希望陛下能看到天下百姓的怨言,逐步让我大汉恢复海晏河清呐!”
荀幽点点头,补充道:“如今大汉妖鬼愈发猖獗,其中缘由,虽和宦官没有直接关系,但将大汉国运扰得一片乌烟瘴气,以十常侍为首的阉人,难逃其咎。”
铺垫了这么一番,荀幽终于逐步开始道明他的目的,“我想提醒卢中郎的正是小心那些宦官!”
“荀小先生是说,那京城来的探查军情的黄门?”卢植双手十指交叉而握,撑着下巴问道。
荀幽轻笑一嘴,回答道:“正是。”
“阉人贪财,久闻司隶之地,以张让为首,深受其害,勾结权贵,收受贿赂,我大汉律法命令禁止什么,他们就敢干什么。探军黄门耳濡目染,在下猜测,必然向卢中郎索要贿赂。”
卢植旋即冷笑道:“哼,宁可给君子提鞋,不和小人同财!荀小先生可不要看轻了老夫,何况行军在外,焉有闲钱来贿赂这伙阉人啊?”
这位身高八尺二寸的海内大儒,声如洪钟,满脸的浩然正气。
对卢植不会贿赂洛阳派来的黄门,荀幽自然百分百相信卢植的为人。
可关键就是在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荀幽想好言相劝的是让这位卢中郎出资来贿赂那位黄门,至少现在黄巾猖獗的时候,别出什么幺蛾子。
他摇了摇手指,微笑道:“我想卢中郎误会了,中郎非但不能怠慢了天使,反而应该满足他的要求……”
话刚说到一半,中军营帐内的气氛顿时便紧张起来,卢植抬头望向这位他原先印象不错的年轻读书人。
放在寻常,他现在肯定已经翻脸,但这个叫荀幽的读书人既然被自己弟子看重,卢植还是没有吝啬自己的耐心,不过语气分明没有刚才的那种平和,“理由!我需要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我卢子干一辈子为人坦荡,从来不与小人为伍,你荀幽在玄德手下出谋划策,那我卢子干愿意听一听你的看法,但你需要给我一个分量足够的理由。”
这位儒将身上,铁竹的锋锐气势乍现。
荀幽顿时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刺痛感,然而他却没有后退半步,依旧保持着原先挺胸昂首的姿态。
他的双眸中,白泽之灵显现,替他遮挡了卢植溢散出的大半锋锐气势。
面对卢植的铁青脸色,荀幽依旧笑脸相待,“在外犯小人,在家暗病种。”
“卢中郎若是坚持守住本心,大可以告知亲信手下贿赂之事,待到黄巾平定,大军凯旋班师回朝,届时仗着泼天功勋在身,再与那群卑鄙阉人秋后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