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制怒
虽然放跑了废去一条腿的吴敦与不知所踪的尹礼,但泰山的这场胜仗赢得不可谓不漂亮出彩。
又加上于禁的投诚,别说是荀幽了,刘备现在就仿佛喝高了似的,满脸志得意满的通红。
俘虏了大概几十人的贼寇,刘宏不久前才大赦天下,泰山奉高县空荡荡的牢房还没冷清多久,就又要迎来一批新的住客,也算这群没随他们老大一起跑掉的家伙倒霉。
率兵站在奉高城头上目睹城外一举一动的太守张举在听说了泰山贼如今溃败的消息之后自然心中大喜,更别说在接受了那群俘虏之后,经刘备手下一个担任将兵长史的年轻人提点,意识到可以平这群贼寇顺藤摸瓜,找上吴敦、尹礼等人的山寨。
张举浑身的容光焕发,他嘴角勾起,仿佛终于看到了上升的方向,安逸于这泰山一郡,他被太守这个位置困得实在太久太久了。
兴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张举拉着刘备的手,仿佛是相交多年未见的朋友,一口一个贤弟的叫,压根不管在场其他人,拉着这位济南相兼皇戚就去太守府设宴庆功。
张飞那双环眼,在张举拉着刘备走进太守府前,从头到尾就没在他身上挪开过。
若不是荀幽给关羽使眼色,让关二哥拉着张飞,这家伙兴许真能在人家的地盘大打出手。
因为刘备半道赴宴,无所事事的几人恰好也要替于禁庆功,他们没好意思去麻烦羊氏,只在奉高县挑了个还算安静的酒家。
他们与羊氏毕竟没什么关系,靠的不过是与大儒蔡邕的恩情来维系,借住几天荀幽觉得已经足够,再央求更多就算越界了。
“欺我太甚,张举那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也配喊大哥‘贤弟’?占大哥便宜不说,文则功高劳苦不提半点,怪不得这泰山郡看起来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张飞抓起一坛酒,仰头就倒,气不打一处来道。
那店小二从小生长在奉高县,身强体壮者倒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眼前这伙看起来就面相不凡的家伙,他是打心眼里敬畏,听这黑脸汉子宛若雷霆般的嗓门,他哪里还敢多停留,甩起那条搭在肩膀的抹布,有多远跑多远了。
“翼德!这里可不是济南,人家堂堂一郡太守,你背后说说也就算了,刚才怎可如此无礼,想给大哥添堵吗?”关羽伸出一双宽厚的手掌,握拳,砸在这张酒家待客的方桌,语气显得有些冲道。
“二哥你也别急着教训俺老张。”张飞一脸的不服气,看着周围打量他们的异样目光,这个平常控制不住自己嗓门的黑脸汉子仿佛也意识到做的有些过,于是压低声音,道:“张举那厮占大哥便宜,俺老张受受气也就算了,俺是替二哥你吃亏不值当啊!”
“张—翼—德!”荀幽食指中指微屈,轻轻叩打着桌面,明明一副年纪轻轻,不过双十岁数的模样,风度却尽显那种活了数十年的老妖怪一般语调不断提起道。
出门在外,荀幽自然不会像张飞那样惹人注目,不过这里还没到济南,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代替主公敲打敲打这位问题将军。
此时此刻,一行六人,除却荀幽自己以外,其余五双目光齐齐地盯着他,或者是在盯着他沾了酒水的双指。
两根手指此刻就仿佛天然的上好毛笔,那一坛的浊酒则是香气自成的浓墨。
得益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经历,荀幽自负能写出一手足够让人眼前一亮的字,兼之他这一世能提笔以来不断的练习,他的手很稳,那两个字也写得很有他一贯的水平。
“制怒。”
不用说郭嘉,关羽亦曾见过那本手抄的《三略》,对荀幽的这一手足够飘逸出尘的字就更是钦佩不已。
“不群这字倒是写得有意思,去济南后可否多批阅些公牍,让关某来临摹临摹?”关羽并不掩饰艳羡和欣赏道,他想傲然于世,不耻下问那是必须的,何况朝自己人请教哪有什么丢人的。
在场其他人看不懂荀幽为何会回以一个赞赏的笑容,或许就像他们不懂荀幽干嘛要在桌上写下‘制怒’两个字。
在场心思最玲珑的郭嘉自然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过去荀幽没少同他说道,可有个故事荀幽却从没说与这个友人听过。
“几位觉得天底下哪种畜生最恐怖?”荀幽突然抛出了这么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手里抓着半根猪肘的张飞将碎肉大骨丢向酒家外守候的那头黑瞎子后,没什么犹豫道:“那肯定是山大王了。”
关羽点点头表示附和。
有不少上山下河经历的典韦想到前些年与山间猛虎搏斗的热血场景,亦是抄起一根鸡腿在嘴里嚼着,心潮澎湃道:“山里的大虫力大,却不会单凭蛮力,这是狼豹之类远远不能比的。”
荀幽最后将目光投向只顾喝闷酒吃荤菜的于禁,这位刚投诚不久的冰块脸都尉候仿佛是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擦了擦沾染油荤的嘴角,还真是有条不紊道:“要是论狡诈,我肯定觉得是狐狸,那些玩意若不是生了一副畜生的皮囊,有时候比人还要恐怖;如果是说凶狠诡谲,那肯定是狼,俗话说得很,越老的狼越难缠,正是说这些家伙不一定会正面与你硬碰硬,但玩狠的玩阴的肯定不怵;只是不群说最恐怖的畜生,那毋庸置疑,肯定是山林猛虎了。”
难得开金口的于禁这一说竟然吐出不下百字,看得荀幽一愣一愣的,或许其中有酒水作祟的缘故,不过这也正说明于禁已经开始渐渐融入他们了,这是个好的开始。
荀幽拆开一对长箸,拿起其中一根在‘制怒’二字上指了指,道:“关二哥、翼德兄还有卫卿,你们几人无一不是世间虎将,就算是武艺不如你们的文则,那也是因为比较的对象是世间佼佼,他本身武艺的光芒被你们几人给盖过罢了。”
“说个以前看见过的故事给大家助助酒兴吧,从前在颍川家乡的山林中,我曾经看见过一头还没完全长成的幼虎,我发现了它,它却没有看到我,你们猜我见到了什么?”
“那头幼虎竟然闭着眼睛,仰起虎首趴在一丛蔷薇花下轻嗅着,天下最威猛的畜生竟然趴在一朵娇艳的繁花下嗅着芬芳,说出去估计会被笑掉大牙,指不定京城里的那群书生就要大肆抨击这头幼虎,作些讽刺不思上进者的文章。”
荀幽从不会说无意义的话,所以此时此刻郭嘉没有开口,只是揪着下巴,面带笑意,若有所思。
荀幽打量着一脸茫然的张飞,目光在关二哥、典韦甚至那再度缄默下去的于禁身上不停徘徊,他抿了口面前的小半碗酒水,满怀憧憬道:“制怒,明明很简单的两字,但做到与做不到的人完全就是天壤之别。几位都是征战沙场的猛人,无一不是世之猛虎,我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能改变什么,只不过或许诸位下次动怒前可以想想那头嗅着蔷薇芬芳的幼虎,也许就是这片刻的冷静能改变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