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贼人不识我关云长乎?
在东汉末年,重男轻女仿佛是条不成文的传统。
然而对于老来得女的大儒蔡邕而言,夫人替他生下的这位爱女,却寄托了蔡邕的满腹期望。
没有子嗣来传宗接代,这位海内大儒或许会有遗憾,但绝不至于怨怼,于是他年纪渐长后,避祸江南间,他把大半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这位爱女的教育中。
琴棋诗乐书,无所藏私,这也是他为何一直不让夫人过多央求女儿学习女红的原因,他蔡伯喈没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不求自己的女儿能做一位女先生,但务必不能像寻常的深闺女子般全无半点才气。
心思玲珑仿佛琉璃般的蔡琰自然很小的时候就大致猜出了父亲对她的期许,她仿佛生下来就具备佛教中人口中的‘慧根’,琴棋诗乐书不说样样翘楚,但足够不让蔡邕失望,倒也称得上那颗琉璃心。
与父亲互相依偎在一起,坐在马车上的蔡琰脸上的羞红稍有褪去,她透过朦胧纱帘,忧心地看向窗外,不安道:“父亲,恩公他们,会没事的吧?”
她顿了一下,仿佛很不愿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皱起眉头道:“羊氏中那些叔伯不是神仙,并不清楚我们父女的险境,要是恩公他们不敌,我们该如何将消息送到奉高啊?”
不久前还在那辆奢华马车中强装镇定的小姑娘,此刻与父亲相依,活脱像一只脆弱的雏鸟,只想在令人心安的羽翼下遮风挡雨。
蔡邕哀叹了一声,数十年见惯了风浪大雨,他其实很清楚倘若眼前这个好友盛赞的年轻人无法退敌,他们父女兴许不会死,但少不了得受一番苦难折磨。
可低头看着浑身余颤不止的女儿,这残酷的事实让他如何开口?
蔡邕顶着那十来年变化不大,温润如玉的嗓音,上了年纪的他反倒嗓音中更添几抹令人安心的韵味,开口安抚道:“祸兮,福之所倚。我虽然是儒家门生,但自从陛下大兴禁锢党人,避走江南以来,我对道家的这句话反倒无比推崇,曾经数次为祸最后都化险为夷变作另类的福祉,琰儿,为父没什么本事,不过你信为父一句,在还没看到你出嫁前,就算拼了这条命,为父也会护着你的。”
马车内,父女温情足够让人感动。
马车外,不足十人将三辆马车护在中间,气氛一如肃杀东风,足够让未上过战场的普通人遍体生寒。
将挥舞蛇矛,就打算纵马快步疾驰的张飞拦下,荀幽的精神力乍泄而出,他眼神坚毅地盯着黑脸汉子,仿佛他只要敢策马踏出一步,下一刻那汪洋精神力就能直接将马脚冰封冻住。
张飞没趣地摊了摊手,将蛇矛沉沉一插,陷入官道中数寸,他插起手道:“不群你干嘛非得浪费口水与那些比俺老张还不讲道理的废物贼人讲道理,俺承认你口才好,肚子里的大道理也多,可那些家伙多半都是见多了血的莽夫,拿拳头刀剑说不定还能让他们乖乖低头,俺不觉得你一张嘴能直接说出花来,让他们乖乖收手。”
荀幽耸了耸肩,上兵伐谋,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最好,尽管他心知机会不大,但试试总是好的。
迎面朝他们走来的那一伙流寇中,有个骑着老黄马,不出意外多半是流寇头目的壮硕汉子在一众喽啰的拥簇下漫步而来。
他手中那条几乎有半条小臂粗的麻绳分外惹眼,那条麻绳的末端,一条差不多有山间大虫体型一半大的乌黑巨犬,顶着张血盆大口龇牙咧嘴着,他见人就咬,那位头目倒也不在意,任由身后的手下畏缩地拉开了一段距离。
荀幽望着那紧着蔽体布料,上半身几乎赤裸的健硕汉子,和善道:“这位头领,我等乃新任济南相刘玄德手下官员,因过路途径泰山。不久前陛下大赦天下人,头领又何必刁难,白白给自己找不快?”
马上,张飞的拳头缓缓攥紧,一双环眼渐露杀意,似乎看不下去荀幽如此窝囊。
对落草为寇不久的昌豨来说,见到眼前士子打扮模样的年轻人对他这样低声下气,他内心无比舒坦。
倘若私下见到,他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给自己找麻烦。
但是环望一番纷纷起哄,并不打算轻放这些肥羊的手下,昌豨的眼里随即闪过一抹厉色,阴森森道:“哪来的毛头小子也敢冒充国相官员?再说了,就算你是当朝国相,今日不交够买命钱都别想过这座黑风山,更别说北上济南了。”
荀幽略有不自然地勾起嘴角,商量道:“我们这一行带钱不多,头领可否放一人去通报国相,取钱来消灾?”
昌豨仰头,张狂大笑道:“你算个什么鸟玩意?也配跟你爷爷谈条件?读书人肚子里全是一肚子坏水,贪生怕死的家伙就给老子乖乖上山,等你口中的那位国相拿钱来赎!”
当着那一群流寇的面,张飞拔起深陷在官道中的蛇矛,忍无可忍的他哪里还看得下去那蟊贼得寸进尺的模样,他平伸蛇矛,直指昌豨,厉声道:“早就与你说了和这群家伙讲什么大道理?矮脚贼人,吃你张爷爷一矛!”
荀幽连连侧开身子,持剑交代道:“裴元绍章风,你们二人与我带着他们务必守好马车,翼德兄撑个盏茶功夫肯定不成问题。”
能在数月的时间一跃成为泰山附近有名的贼寇,昌豨倚靠的自然不是一副花架子,当然不会被那奔向自己的黑脸汉子吓唬住。
他手起刀落,对上那杆蛇矛,一如当初震慑身边这群拥簇他的手下般,看上去潇洒写意,表面上威风悍勇,身边的手下纷纷助威大喝。
然而只有亲自感受到那蛇矛力道的昌豨内心无比苦涩,他知道自己今天遇到硬茬子了。
明明两个人的体型差不多彪悍,他只是吃了身高上的一点亏,可对视眼前环眼黑脸的大汉,他却感觉他们之间的差距有若天堑,压根就不是靠围拥上来的那群废物手下在短时间内可以填补的。
借着几个蠢货手下拖住张飞手里蛇矛的片刻,昌豨夹起胯下黄马迅速回撤了段距离,他吹了声口哨,那不受麻绳拘束的黑犬顿时弓起身子,仿佛最高明的猎手般虎视眈眈地凝视着手持蛇矛的汉子。
昌豨捂着肩膀上被蛇矛划开的浅浅伤口,他抹了把心血放在嘴里,感受着熟悉的血腥,他陡然目光一狠,这位黑风山山大王的背后,走出了一头同样弓着身子,看上去却多了几分狡黠的老狼之灵。
不择手段,反复无常者,是谓老狼。
昌豨畅快地宣泄着气势,将老狼之灵散向四面埋伏这伙人的全部手下,此刻浸染于他们老大的气势中,这伙流寇仿佛也带上了让人恶心反感的狡黠,半数以上的手下纷纷涌向那看上去更好欺负的马车。
以裴元绍章风为首的义勇兵们各自手持兵器挥挡,这群不成气候的流寇对他们来说并非对手,但当数百人不断围拥而上,他们也只能疲于应付,防止马车里的郭长史出什么意外。
渐渐的,开始有义勇兵身上见血,那群流寇仿佛杀红了眼,气势愈发嚣张逼人。
荀幽挥剑一扫,泛着冰霜寒气的凶牙法剑顿时将一名打算窜上马车的流寇掀翻在地。
他举目望向有若附骨之疽般的流寇,颇感头疼。
另一侧的裴元绍章风他们现在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替他争取到施术凝冰决的时间。
荀幽干脆心一横,苍苍白泽踏步而出,那群流寇见到如此神异之兽,纷纷停手,有些忌惮迟疑。
他随即从白泽图里拿出那最后一张血煞定身符,靠不住别人,他也只能替自己争取时间了。
荀幽脑海中的精神力不断席卷凝聚,离得不远的蔡邕分明能感受到马车外这位年轻人身上的异状,惊异无比。
那群被血煞与白泽之灵震慑得不敢动弹的流寇并没有给荀幽继续积攒精神力的机会,只因为他们在看到那副足够让人肝胆欲裂的恐怖画面后,纷纷扭头,仓皇逃窜,哪里还顾得上继续绑架这伙险险到手的肥羊?钱和命哪个更重,这群没什么文化的流寇还是分得清的。
荀幽积攒的精神力陡然散开,他不解地看向那群有些莫名的流寇,侧目看向嘈杂的那头。
带着支两三百人兵马的关羽竟是神奇出现,红脸汉子仿佛天降神兵,那一柄冷艳锯尚残余温血,杂草横生的官道上,昌豨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安静地躺在地上。
荣升济南郡都尉的美髯公凤目眯起,头颅微昂,他抚须驻马,偃月刀竖立一旁,带着他独有的傲气,高声道:“青州左近贼寇,尔等莫不识我关云长乎?”
冲天的气势又引得乌云拢起,沉闷的天雷滚滚,注定是青州黄巾梦魇的关羽此刻仿佛鬼神般,审视着那群窜逃的流寇。
龙鳞在寒风下沙沙作响,那条盘踞于半空中的青龙亦是垂首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