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矩阵大厅中,古老设备运转所发出的嗡嗡声在一个个银白色的金属立柱之间共鸣,这些声音相互叠加在一处,有时候听上去仿佛某种旋律奇妙的风铃声——奥菲利亚依稀记着,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这座地下设施还没有封闭的日子里,曾有人造访过她,并用“风铃”来评价她思考时发出的这些声音。
然而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远到连不知疲惫的机器都会将对应资料封存在数据库最底层的程度,如今再不会有活人叩响这里古老尘封的门扉,在偌大的地底设施中,只有无魂的铁人和冰冷的魔法机关陪伴着她这个不眠不休的古代幽灵。
方柱之间的共鸣渐渐变得低缓下来,那些清晰呈现出废土外部景象的全息投影也逐一熄灭,奥菲利亚矩阵结束了她短暂的休息状态,并将墙外那个名叫“维罗妮卡”的活跃终端转接至备用线程,随后大厅中的金属立柱开始迅速调整着各自的高度和朝向角度,各个矩阵节点完成自检上线,开始接管基地内各个实验室以及工厂设施的信息链路。
而在这些矩阵节点产生变化的同时,位于大厅中央的一座金属平台也伴随着轻微的“嘶嘶”注压声升上了地面,平台上方的遮盖装置悄无声息地向两旁滑开,露出了放置在平台顶端的精密容器,那是一个用水晶打造而成的椭球型保护仓,数不清的管道和线缆连接着其底座的金属结构,只不过那底座上的符文此刻有半数以上都处于熄灭状态——而在椭球仓内部,稀薄的淡金色溶液中静静漂浮着一个略显娇小纤瘦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浅灰且夹杂着金属质感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她的身后,她身上穿着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典衣裙,衣裙上的精美装饰以及女子本身不俗的容貌皆显示着这位“安眠者”身份的特殊——然而尽管容貌仍旧美丽,这漂浮在淡金色溶液中的女性却毫无生机流露,她就如一个精致的人偶,漂浮在一具已经合拢数百年之久的棺椁中。
矩阵注视着这个漂浮在容器中的身影,例行完成了今天的监控记录:
“xx年x月xx日,奥菲利亚·诺顿脑死亡第天,矩阵持续运行,基地内部情况正常,尚未接收到更高一级指令,继续执行系统初期任务……”
……
被一片腐化废土包围着的山谷中,由巨型植物结构交织而成的荆棘网格已经繁茂生长成为了一层坚固且致密的木质穹顶,这层穹顶阻隔了废土上动荡不休的污浊之风,也挡住了被风裹挟而来的干燥沙粒和不知源自何处的灰烬碎屑,而在穹顶内部,山谷中的环境已经完全稳定下来。
镶嵌在穹顶和周围岩壁上的发光植物为整个聚居地提供了充足的照明,深入岩层和地下的藤蔓为山谷内提供着过滤之后的洁净水源,植物们生长所需的物质则来自充斥着魔能残渣的腐化泥土,大量处于休眠状态的“树人”攀附在崎岖的山岩和坡地上,而在树人之间的空地上,小径两旁还可以看到大量扭曲却繁茂的植物。
如果忽略了穹顶上那些可怖的扭曲荆棘,忽略了这座山谷背后隐藏的真相,这里面的环境……其实甚至可以用“生机勃勃”来形容——若是有外人来到此处,恐怕根本想不到这样一个植物繁茂的地方竟然会位于刚铎废土的最深处。
细微的沙沙声从林中传来,一对精灵姐妹迈步从树林中走出,淡绿色的神官裙袍擦过了小径旁的低矮灌木,从穹顶洒下的光芒则照亮了她们精致的面容——菲尔娜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闭合的穹顶,又扭头看向身旁的“姐妹”,突然笑着说道:“刚才这一幕是否让你想到头脑中那些残留的印象?在南方的森林中,美丽的精灵沐浴着阳光从林中走来,呼吸着略带潮湿和泥土气息的晨风……”
蕾尔娜立刻便摇了摇头:“我头脑中那些残留的印象早已支离破碎了,而且我不认为你所描述的那番景象可以用在这样一个由扭曲的自然之力催化出的树林里……想想那些郁郁葱葱的植物在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之前的状态吧,按照凡人的眼光,那可真令人作呕。”
“凡人的眼光么……”菲尔娜轻声说道,脸上带着一如既往淡淡的笑容,随后她收敛起了表情,目光扫过周围的林木,“不过必须承认,这些教徒确实取得了令人意外的成就,他们在小范围内为自己重塑了适宜的生态环境——从某种意义上,他们‘治愈’了这片废土……”
就在此刻,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菲尔娜的后半句话:“可惜,‘治愈’废土只是计划的副产物,我们所追求的,是让整个世界回到正确的道路。”
精灵双子同时将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并同一时间对那个正蠕动着根须缓步走来的树人首领轻轻点头:“看看这是谁来了——我们的大教长,博尔肯阁下。”
“我有时候很好奇,你们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博尔肯没有在意菲尔娜姐妹那一如既往令人火大的挑衅态度,他只是用那双黄褐色的眼珠扫过眼前的两名精灵,“如果是前者,用一个灵魂分饰两角然后自己跟自己对话……难道不累么?”
“恰恰相反,这样做乐趣无穷,”精灵姐妹异口同声地说道,两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随后菲尔娜单独开口,“平常日理万机的大教长阁下今天怎么有空来关心我们姐妹的相处方式?难道是您终于放弃了您那不切实际的计划,准备像个正常的植物一样找个阳光充足的地方做一做光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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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尔娜紧接着也开口:“也可能是对深蓝网道的侵蚀终于引起了废土中心那个幽灵的警觉,一支铁人大军已经定位了这小小的藏身处,而教长们已经在准备收拾细软跑路了……”
“……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那流着毒的舌头学会该怎么和自己的盟友相处,”大教长博尔肯死死地瞪着眼前的两个精灵,黄褐色的眼珠中短暂流露出了几乎不加掩饰的恶意和恼怒,但很快他便收敛起了这些情绪,语气也变得愉快放松起来,“随便你们怎么说吧,我的部下们已经在深蓝网道内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控制符文石已经埋下,几条贯穿整颗星球的脉流正在逐步落入我们掌握中——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我那计划距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啊,那还真是感谢大教长阁下的亲切与坦诚态度,您还记得要第一时间把计划的进展告诉我们这样微不足道的盟友……”菲尔娜姐妹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异口同声地说道,随后蕾尔娜便看着博尔肯的眼睛,“不过我们猜您应该不只是为了来跟我们汇报一个好消息的吧?”
“当然不是,你们最好别装糊涂,”博尔肯立刻说道,他那盘踞扭曲的树冠在高处发出了一连串的沙沙声,“别忘了你们之前承诺过的事情——我们必须把节点符文石投入废土外部的几个裂隙中才能获取足够的‘控制度’,要做到这一点,那道‘废土长城’是必须解决的障碍。”
“啊啊,当然记着,当然记着,”精灵姐妹故意拉长音调说道,菲尔娜还抬起头看向被岩壁与穹顶遮挡的方向,视线仿佛要穿过那些障碍物和遥远的距离,要看到伫立在刚铎废土边缘的那些宏伟巨塔,“哨兵之塔嘛……我们还真是能者多劳,要为你们提供深蓝网道的知识,要帮你们渗透铁人士兵和奥菲利亚矩阵的外部供能系统,现在还要帮你们去解决那些伫立在废土边缘的‘哨兵’……大教长阁下,与您合作还真是一点都不轻松。”
“这是契约的一部分,二位,”博尔肯沉声说道,语气中竟收敛起了所有的“怒气”和“暴躁”,转而变得异常严肃且郑重,“我知道你们一直有自己的小计划,有你们想要私下去做的事情,但我从未真正追究过——因为在大的方向上,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这个世界需要得到真正的、长久的安全,而非任何苟活于世的妥协,我们要彻底终结魔潮和神明对这个世界的威胁——为此,这个世界不得不选择一些牺牲。
“现在,我们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贯穿整个星球的深蓝网道就要落入我们手中,所以至少在计划完成之前,让我们双方都拿出一些诚意吧……即便将来有一天我们真的需要分道扬镳,我也希望那是在计划成功之后的事情。”
“……精彩的演讲,大教长先生,已经可以让我产生感动了,”在博尔肯话音落下之后,菲尔娜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掩盖了她所有真实的感情,她伸出食指和拇指,在博尔肯面前比划了一个很小的幅度,“当然,只是很小很小的感动。”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会遵照契约的,”一旁的蕾尔娜紧接着说道,“那些哨兵之塔,我们会想办法搞定——您可以信任我们,毕竟早在几年前,我们就已经成功实现了对哨兵之塔的渗透……”
博尔肯那双黄褐色的眼珠在精灵双子身上来回扫视了数次,随后这名已经化身为扭曲树人的黑暗德鲁伊首领才微微晃了晃自己的树冠,从枝叶摩擦间传来了他苍老低沉的声音:“很好,那么我期待着你们的成果。”
“您可以期待——当然,别指望会太早,”蕾尔娜淡淡说道,“破解哨兵之塔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是我们,也得准备很长一段时间才行。”
“当然,我可以等,”博尔肯嗓音低沉地说道,“反正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伴随着木质结构蠕动摩擦所发出的沙沙声,那苍老扭曲的树人蠕动着根须离开了林边小路,其身影渐渐消失在精灵双子的视线中,蕾尔娜与菲尔娜注视着那名德鲁伊首领身影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神中隐藏着无人能懂的意图。
随后她们抬起头,静静注视着被木质穹顶和岩层遮挡的方向——她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些密不透风的屏障以及废土中遥远的距离,注视着那些正伫立在废土尽头、撑起一片宏伟屏障的哨兵巨塔。
菲尔娜的嘴唇翕动着,突然轻声唱起了一首在白银帝国民间从古至今便流传着的乡野歌谣——
“深邃的林中吹过风,风声空空洞洞……孤零零的哨塔立在风中,哨兵看不到那只熟悉的的鸟儿飞过天空……”
蕾尔娜的声音轻声接上——
“空空洞洞的风吹了多久,森林中的古树都记不清……那只鸟儿再也没有飞过天空……一个哨兵发了疯……
“鸟儿再也没有飞过天空,一个哨兵发了疯……
“一个哨兵发了疯……”
……
“鸟儿再也没有飞过天空,一个哨兵发了疯……”
贝尔塞提娅坐在花园小径旁的长椅上,有些出神地看着遍布繁星的夜空,白银女皇轻声哼唱的曲调在这静谧的庭院中萦绕着,并最终消散在了寒凉的夜风中。
“我以前就听到过这个曲调,好像也是你唱的,”高文有些好奇地看了坐在自己旁边的白银女皇一眼,同时又有点困惑,“但我记得当初听到的词是‘鸟儿再也没有飞过天空,因为哨兵炖了碗鸽子粥’……”
“……那是我当年自己瞎改的,高文叔叔,”贝尔塞提娅顿时有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毕竟我那时候还小嘛……您把它忘了吧,我刚才唱的才是‘正版’的。”
“好吧,我就知道那是你胡编的,”高文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接着又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但这个正版的歌词听上去也奇奇怪怪的……或者说这整首歌听起来都奇奇怪怪的,这歌是什么来历?某种祭祀曲目么?”
“祭祀曲目?当然不是,”贝尔塞提娅吃了一惊,立刻摆摆手,“这只不过是白银精灵民间传唱的乡野歌谣罢了,小孩子们唱的比较多,我小的时候喜欢跑出精灵王庭到处乱闯,就和城外乡下的小伙伴们学会了怎么唱……”
“小孩子唱的……”高文怔了怔,表情有点怪异起来,“怎么说呢,真不愧是白银精灵,世人对你们那一身艺术细胞的评价可不是随便乱讲的——一首乡下童谣的歌词都被你们弄的这么深沉复杂神神叨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