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择的日子是八月十五,这实在是个极好的日子。陈家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陈嘉言立在陈宅门口,瞧着写着‘陈府’两个字的牌匾被挂上去,瞧着门口的两只石狮子除了有些地方发青之外仍旧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心中感概万分。
沈乔送了好几户人给陈嘉言打下手,陈嘉言又找人牙子买了几个丫头、几个浆洗媳妇、几个粗使婆子,再加上几个跑腿的小厮,幸好加上了这些人,宽阔的陈宅也不算冷清了。
有小厮欢天喜地的笑闹着跑出来给石狮子披上红绸,又忙着四处去挂红灯笼,荒废这么多年的陈家旧宅终于焕然一新,重新出现在清水巷里,引得不少邻居过来拜访探望。陈嘉言一一的迎进门,热情招待,绝口不提当年之事,相反,仍旧邀请他们八月十五过来参礼。
虽然重开宗祠这等事情其实该算作是一家之喜,但是陈家的那些旁支全部算上,也没多少人,陈嘉言与沈乔跟谢庭商量之后,索性决定宴请当年故交好友并邻里。
可是日子定了,席数定了,却仍旧有许多为难之事,最为难的事就是内宅的事情无人操持。复家这等大事,多的是人来观礼,再加上亲眷好友的内眷们,内宅没有人待客实属不堪,陈嘉言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惆怅之意。
原来沈夫人倒是可以前来主持,但是偏偏她又病了,没办法起身。这下真的再无人选,陈嘉言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地,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了。
谢庭便出主意道:“陈家族事,自然是家里的人好。”
“废话!”陈嘉言略微有些不耐烦,拿眼瞪他一眼,冷笑道:“我难道不知道是家里人才好?可是也得找得到才好。”
谢庭对陈嘉言向来是极为忍让跟耐心的,并不为他的态度所郁闷,笑的仍旧一派温和:“你也是。这么好的喜事,做什么这么焦躁不安?虽说没有嫡支的陈家妇,但是旁支的可多得是人选。他们虽在当时不曾站出来替陈家伸冤,做的过于淡漠了。但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形势所逼,未尝就不能一用,一则叫人看看新的陈家当家人是个宽厚之人,二则提示提示那些旁支,嫡支还是有人在的。日后清明挂青、祖祠祭祀都该以咱们为先。这样岂不是好?再则,也就是这一次罢了,日后等锦玉姐姐进了门,你还怕内宅没有人可用么?”
陈嘉言思索了一会儿,低头道:“那就七叔公家的三婶吧。”
这位三婶也是个妙人儿,一张嘴巴能说会道。确实是个理家的能手,做起事来也不拖泥带水的,与陈嘉言商量办事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并不矫情造作,第二天便与她丈夫正式先搬进陈宅理事。
先就集齐了现在陈府的所有人。安排人去看碗碟的看碗碟,在门口接封包的接封包,记账的记账,负责厨房的负责厨房,连每桌伺候倒酒的人也都安排齐全了。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日,陈嘉言与陈家旁支的那些男人们便在外院迎客陪坐,陈三婶带着两个妯娌在花园内另设四五席招待妇人内眷们。
本来陈家送出去的帖子并不算多。毕竟陈家到了陈嘉言这一代,以前有来往的人家也没来往了,并不记得人情往还,只能挑着自己记得的,熟知的人家送帖子,还格外的担心人家未必赏脸肯来。可是到了十五这日。来的人却出奇的多,从早上开始送礼的人便络绎不绝。负责收礼这一块的小厮人手差点不够用。
沈乔作为陈嘉言的养父,自然是陪着他一起招待客人,大清早的便来了,谢庭来的也极早。等晚一些时候。次辅林若同带着儿子亲至,见了陈嘉言便一把扶住,感叹道:“果真是陈公之孙,一望便知!幸甚,陈家还有一脉尚存于世。”
陈嘉言上前拜谢过,便笑着亲自迎林次辅进门,又称林次辅之子为叔。
紧跟着,工部侍郎欧阳正宏带着次子欧阳灿也亲自来了。欧阳灿与陈嘉言都是极熟悉的,避开父亲拉着他道喜:“这回可真的是拨的云开见月明了,恭喜了!”
陈嘉言正要答话,便听见门口的家丁高声唱喏:“王尚书到!”忙拍了拍欧阳灿,整装出门亲迎。
王庭然见他进退有度,眉清目秀,再加上知晓他身世,先就有几分好感,见状便大笑:“说来惭愧,王某并未收到请帖,可谓不请自到了,还请贤侄不要嫌弃,赏杯喜酒一喝才是啊!”
陈嘉言确实没敢给王家发喜帖,毕竟王庭然曾经为了他去与刘七八求过数次情,他着实怕牵连了王家。此刻见王庭然居然还是来了,且态度这般亲和大方,心中感动不已,忙笑道:“世叔说的哪里话,我年纪小,办事不周,以世叔门第高而望而生畏,不敢投帖。不曾想到世叔不嫌我狂妄,我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王庭然哈哈一笑,拱手进去前院中与林若同闲聊了,言语中对陈嘉言夸赞不已:“确实有先陈公之遗风!”
林若同也笑着称是,又不免有些遗憾:“可惜独木难支,虽然陈家迄今已复家,谁知道以后又是什么景况呢?终该以科举为正途,陈家或有昔日之盛。”
不久,周王世子谢远安至,送的礼物也别出心裁-----乃是昔日陈公手书《记言吾儿》一封,其余的金银倒是靠后了,陈嘉言感激不尽,忍不住谢之又谢,慎重收藏。
时间近午时,则崔璞玉、郭英怀相继而至,且并不独来,都带着家眷前来祝贺。
陈家三婶便在后院接待女眷,她虽然并不曾跟这些贵妇们打过叫道,但是却并不露怯,极力周旋,众人又都是看在陈家面上前来赴宴的,也都有意迎合,一时气氛倒是大好。忽闻报说陈世子妃到,陈家妯娌面面相觑,并未料到除了大官,竟然还有皇亲贵胄亲自前来,顿时慌乱失措,庆幸陈家三婶子反应快,笑意盈盈的迎了出去。
顾昭向来是好说话的人,此刻又是看在夫君的面上前来,因此更不拿架子,亦是笑面相对,也不用人特意招待,自去与相熟的林家二少奶奶小林氏说笑了。陈家三婶才舒了一口气,又听报说定远侯府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到了,忙又迎自二门,果然见几位盛装美妇人自马车而下,说笑携手进前。
陈家三婶心中暗叹,没料到陈家根基犹在,竟然一朝复家便风光至此。面上却并不做出来,不卑不亢的迎上前去招呼:“哎哟!恕我不曾迎接贵客了,今日陋室真是蓬荜生辉了!”
范氏先笑道:“说的哪里话,皇恩浩荡恩赐复家,我等本就是旧交,哪里有不来的道理?”
王氏也点头笑道:“正是如此说,这位便是陈家三太太了?早听说陈家三太太温和大方,待人有礼,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了!”
正说着,外面却又报说欧阳老夫人与欧阳夫人一同来了,王氏便敛了笑意,朝范氏、秦氏颔首道:“咱们还是别杵在这里碍眼了,不如进去如何?”
范氏与秦氏向来知道她与欧阳夫人交好,却见她这等态度,一时有些疑惑,却都不问,笑着应是,果然携手入了月亮门,往园子里去了。
欧阳夫人与欧阳珊一左一右的搀扶欧阳张氏下了车,笑向陈三太太道:“今日想必是劳累坏了,我们便要叨扰了!”
陈三太太知道这位老封君身份,并不敢托大,慌忙道:“老太太抬举我了,我年纪尚小,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老太太见谅才是。请往里边走。”说着便迎欧阳张氏往前头去。
陈家这一天俨然成了盛京最受人瞩目的所在,听说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清水巷这一日车马充盈,门庭若市,竟然没有下脚的地方。去的晚了的,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进了陈家门。
才安顿好客人不久,又闻报说有天使已至街头,陈嘉言连忙叫人摆香案于庭中,启中门迎天使。
来的果然又是前几日来的应福,他这回来倒是并没有板着脸,笑容满面的捧了圣旨在手,道:“请陈嘉言听旨!”
一众人乌压压的跪了一地,陈嘉言掀袍下拜:“草民陈嘉言听旨,吾皇万岁!”
“周王有女景县郡主,美仪容,性淑顺,可堪陈家幼子之良配。特赐婚姻,愿二人白头偕老,祸福与共。”应福读完圣旨,便笑道:“恭喜郡马,真是可喜可贺啊!”
在这个时候将景县县主的身份再提高一级,可见圣上对陈家恩宠果真益隆。
陈嘉言双手举过头顶恭敬领旨谢恩,站起身笑道:“蒙内相光临寒舍,何不令小可一尽地主之谊?”
应福笑道:“咱家奉了圣上之命,正要叨扰一杯水酒才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