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僻的首尔南郊，清溪山脚下。
这时候夜幕即将降临，一场致密的秋雨也已经下了快一整天了。
雨点滴滴答答不断拍在伞面上，发出的声音就是莫名地让人心生不悦和烦躁。
安政显踏在潮湿的石砖上，由一位僧人领路，向着一间简朴的旧式韩屋走去。
他等不及走到屋檐下，便将伞一收，交给了身后的沃尔夫，在和僧人致谢过后，快步推开木门进到了屋内。
房间正中央，木地板上摆着一张韩式矮桌。前国情院次长、现国情院代理院长梁媛瑛就坐在桌边，面色古井无波地单手扶着下巴，用目光上下反复打量着走进来的男人。
安政显没急着打招呼，先低头解开西装的两颗扣子，然后学着梁院长的姿势盘腿坐在了桌子另一边。不过还没开口，坚持了不到两秒的坐姿就松松垮垮地瘫软了下来，他用手扣住自己的膝盖，才勉强没有让上身向后倒去。
“哧”，梁院长发出一声轻笑，撑着桌子起身，走去开门喊住了正要离开的僧人，随后那两人之间的低语在雨声的笼罩下就听不清了。
“怎么了？”等到她返回桌边坐下，安政显随口问了一句。
“安社长心情不好？”
没问情报头子是怎么看出来的，安政显晃晃脑袋苦笑着应答道，“烦人的下雨天还被梁院长约到庙里来吃斋饭，这地方真的好远。”
“但是这里离我公司近呀，是你让我选地方的，不是吗？”平常一贯冷面形象的梁媛瑛，在没什么征兆地突然微笑起来时，有一种让人耳目一新的反差美。
见对面男人抿起嘴不理睬，她又说到，“一顿晚餐吃不到肉也不至于让安少爷情绪低落成这样吧？”
“就是还有一些个人事由罢了。”
梁媛瑛一猜就准，嗤之以鼻道，“女朋友本来就不是越多越好。”
安政显没搭腔，把话题扯向自己从来没到寺院来吃过斋饭，明显不想透露更多私生活细节。
不一会，两位僧人推开门送来了素斋饭，还有两个木制的靠背，就像是没有腿的椅子，可以用来减轻盘腿坐时腰椎上的负担。
看见送来这东西，安政显心中窃喜，连忙起身接过两个靠背，递给梁院长一个，然后自己把另一个压在了屁股下面。再坐下时，他的表情都变得轻快多了，“梁院长有心，让你见笑了。”
梁媛瑛直接动起了筷子，不紧不慢地说着，“很多时候你完全不像一个泡菜人。”
安政显装作无辜地摊了摊手，“哪里不像泡菜人了？”
“语气语态，讲话傲慢，不在乎长幼次序，饮食习惯，还有就连盘腿坐都不适应。”
“我从小在家里…”
“我是见过安玄佑长官的。”
安政显不知道怎么反驳，一时语塞，只能是低头吃东西来掩饰尴尬。
“今天约见面，是因为安社长之前一直态度模糊，我想清楚地知道我到底需要回报什么。”
“还不到时候呢，梁院长难道是担心自己和什么恶魔签下了契约？”
对于男人的打趣，梁媛瑛完全不为所动，“你可以直接提出来，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合法合规的，也一定不会是简单的小事情，不然凭安家的力量也不至于需要找国情院院长。”
“我的计划的确还没到展开的时候，但是梁院长不用担心，不会让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你为难的。”
“为难？有意思……我好奇安社长做事是以什么为准则的？”
“什么准则？”
“比方说道德主义？爱国主义？自私主义？教条信仰？”
“哈哈，依照什么很重要吗？‘知道’和‘做到’之间的巨大鸿沟有多少人可以完全跨越的？”
梁媛瑛若有所思地抬了抬柳叶眉，然后赞同地点点头，“这句话倒是说的没错。”
安政显轻轻叩打着桌面，掷地有声地说到，“事事讲究遵循道德准则的人，让他们问问自己，难道不觉得虚伪吗？越是想做一个高尚的人，就越是觉得自己无比卑劣；越是想摆脱虚荣，就更加觉得自己虚荣。在攀登道德高峰的路上，人一不小心就会掉入脚边的深渊，那个代表庸俗和功利的深渊，这是由人性决定的。”
“你还是没有说清楚你的态度，我想听听你的行事方式。”
“从理论物理的角度来说，低处的时间过得比高处更慢，而我恰好想尽可能多活一些时间。”
安政显一本正经的表情配上奇奇怪怪的比喻，梁媛瑛终于被逗笑了。她把桌上一盘的油煎豆腐向着对面推了推，“多吃一点，都给你吃了，餐桌上唯一的蛋白质。”
“不好吃，全部是素油做出来的，一点都不香。”
“那你回去再吃点吧，要求真高。”
“回去太晚了，女朋友怕我长肉，所以下令九点以后禁食。”
“不会太晚的，现在又不堵车了。”
安政显低头看了眼腕表，“已经快八点了，吃完饭赶回去…”
这时候有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社长？”
“进来。”
郑秘书拿着老板的手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跪在身边附耳说到，“泰妍打电话来，说有私生饭跟到了家门口，一直在摁门铃，她吓坏了。”
安政显心头一紧，“保镖呢？”
“送她回家之后也就下班了，现在在赶回去的路上。”
“那我也赶快回去吧。”
“社长，还有一件事，是你以前导师打来的电话。大学那边的实验室和办公室好像遭贼了，消防装置也被触发了，具体的损失需要你亲自过去确认一下。”
“你先出去，我马上就来。”安政显心里纳闷不已，自己的实验室里根本没有可以变卖的普通物品，电子门禁的大门也远比一般住户更难突破，怎么有贼会惦记上这样的目标。
“院长，有些突发事件我必须得去处理一下，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非常抱歉。”他转头说到。
“我刚才都听到了，你的秘书不太聪明的样子。”
“是，是，有时候笨笨的。”
“那安社长有事情再联系我吧。”
“当然，谢谢今晚的招待。”
告别梁媛瑛，安政显行色匆匆地走向自己的车子，同时吩咐到，“率美，实验室那边就由你去看一看吧。”
“可是我对那里不熟悉的啊，社长。”
“只要几个样品还有正在跑的测试没事就行了，你到了以后再打电话给我。现在泰妍那边还是只能我过去。走，快点，沃尔夫，我们回杨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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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后。
桌边的梁媛瑛用完餐放下勺子，一手擦拭着嘴巴，另一手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如何？”
……
“果然直奔永登浦嘛？安政显这小子有意思。”
……
“赶紧撤人吧，别被抓到了，他们家手下的人都不简单。”
同时间，汉江边向西疾驰的车里，沉默许久的安政显突然发声道，“慢点开吧，没关系了。”
沃尔夫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少爷，还是没有松开脚下的油门，“发生什么了？”
“两边的情况应该都是梁院长搞的鬼，实在太反常了。而且她还在饭桌上暗示我了，她提到‘现在又不堵车’。”
“这是在试探你？”
“大概吧，她要找到我最在乎的，抓住我的软肋。不过或许也还有别的目的？呵，看起来亲近我，想借我坐上安家的大船，实际上老狐狸的心思根本猜不透。”
安政显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长叹一气，再次把电话拨给了泰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