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并未等待太久。
实际上,他连第一杯茶都没喝完,陆玉娘的魂魄,就已回到了躯体之中。
拓展十倍的时间,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场会面,算上解释一切,现实里,也不过过去几分钟罢了。
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陆玉娘的脸上,眼睛里,尽是一抹三观被摧毁,又被短时间内,再次重塑后,才会有的茫然表情。
她还沉浸在大哥告诉她的那些事情里,难以自拔。
沈秋也不在意,他端着茶杯,啜饮着这天童寺主持送来的好茶,入口之时,有一抹苦涩,但随后就有回返的甘甜。
像极了。
人生的味道。
一片安静的厢房里,陆玉娘的目光转动了一下,悄无声息的落在沈秋身上。
她的目光多少有些古怪,待到沈秋放下茶杯那一刻,陆玉娘抿了抿嘴唇,这满是狐疑的丫头开口说:
“大哥他,说的都是真的?”
“你不信沈某也就罢了。”
沈秋看了她一眼,说:
“连你大哥的话也不信了吗?你是觉得,沈某囚禁了他,逼迫他说谎?”
陆玉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急忙摇头,似要解释,却被沈秋挥手打断。
“沈某挟持他有什么意义?
你陆家已经家破人亡,唯一有点价值的陆归藏,现在也是生死未卜,难道沈某花大力气,就是为了你这个乳臭未乾的小丫头不成?”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
陆玉娘当即反驳了一句。
虽然家教好,但依然有点大小姐脾气,这一点沈秋在金陵就知道了。
他也不会和这样的丫头置气,而是直接了当的说:
“看来你还不清醒,罢了,再去睡一觉吧,等你睡起来,想清楚了,再来和沈某说话!”
说完,他站起身,就要离开。
陆玉娘一急,急忙起身道歉,又问到:
“沈...沈大侠,你能帮我和大哥,救回二哥和父亲吗?”
“?”
沈秋眼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陆小姐,上辈子莫不是个白嫖怪?
“沈某有什么理由,帮你救你二哥和你父亲?沈某是什么时候,欠了你陆家人情吗?我怎么不知道?”
“大哥说,你欠他一个人情。”
陆玉娘被沈秋当头一问,立刻反驳说:
“他说你帮了你很大的忙。”
“确实。”
沈秋点了点头,温声说:
“陆连山的这次助攻,确实在沈某预料之外,确实也帮了沈某很大的忙,但你大哥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所以,这人情债,我已经还完了。你和他想救陆归藏,的由你们自己来。”
他摊开双手,说:
“我忘川宗人,忙得拯救苍生呢,没空管一个强者死活,谁若爱护他,谁若关心他,那谁就去救吧。
一辈子没人爱,危机之时,也没人去救,那就证明,陆归藏活的也太失败了。”
这一番话说的果断,也有些冷漠。
但道理确实是那个道理,这事从头到尾都是陆家人搞出来的,沈秋放过陆连山一马,还护住他家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不能再要求太多。
陆家三妹脸上浮现出一抹气馁,她咬着嘴唇说: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这江湖上,也不是人人都是你沈秋,几年功夫就名扬天下,我是豁出命来,都想去救回二哥。但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没那个本事。”
姑娘低下头,她语气郁郁的说:
“我有些练武天赋,根骨也算不错,但也就比寻常人强点,和二哥那等天才相比,我连萤火之辉都算不上。
现在大哥变成这样,陆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了,就算练上十年,也不会是二哥的对手。
更何况,父亲的魂魄,还在二哥体内。
按大哥的说法,二哥现在的武艺,已入天榜,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自信赢他?
就算东方哥哥,因为心中挚爱,舍身助我,我两前去,依然是狼入虎口。
大哥对我说,想要让二哥苏醒,就得先把父亲的魂魄抽离,而他做这一切,都是要借你沈大侠的抽魂之能。
这天下间,除了你之外,再无人能帮我了。”
话说到这里,陆玉娘咬了咬牙。
她霍然起身,前行两步,整个人躬身下拜在沈秋身前。
说:
“只要大侠能帮我陆家,大侠所求之物,我陆玉娘,一定...”
“我要的,你给不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秋出声打断,后者坐在椅子上,看着陆玉娘,说:
“站好了!也别跪下去,在我这,没有下跪的规矩。”
“唰”
陆玉娘当即站直身体,低着头,就像是被导师驯化的可怜学生一样。
“再说了,你也拿不出好东西啊,大小姐?”
沈秋端起茶杯,语气平静的说:
“陆家已毁,或许还有些财产,但沈某不爱金银。
你家应还有秘传武艺,确实价值连城,但沈秋参研自己的武学都来不及,对更多的绝技并无太多需求。
至于名刃宝兵...算了吧,陆归藏的那把观沧海,还是沈某卖给他的。”
他的目光,在陆玉娘脸颊上,颤抖的身体上扫了扫。
那目光所到之处,让陆玉娘皮肤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她依然站直身体,任由沈秋上下打量。
后者不过三息,便摇了摇头,说:
“你就剩下你自己,还值点钱。
但可惜,你不如我爱妻温婉秀丽,国色天香,亦不如我红颜知己英姿飒爽,名动天下,就连当个端茶递水的侍女,都拉不下脸面来。
我要你何用?”
陆玉娘的心,已沉到了谷底。
她甚至顾不得沈秋对她品头论足,心中只是在焦急思索对策,但她一个涉世未深的丫头,又怎能是沈秋的对手。
后者不用多想,就知道这陆玉娘现在在想什么。
他饮了口茶,咳嗽了一声,说:
“不过,你还算有点用,这举手之劳还是可以帮的。”
陆玉娘本被打击到极致,这会听到这话,骤然抬头,眼中尽是惊喜,她还以为,沈秋同意帮她救二哥呢。
结果又听到沈秋说:
“等你们擒住了陆归藏,我会帮你们抽离陆文夫的魂魄。所以,现在去想着该怎么靠你们自己,打赢陆归藏吧。”
说完,他就要起身离开。
陆玉娘急得手脚冰冷,她反复思索着刚才沈秋那句话,待沈秋走到门口时,她开口说:
“不知沈大侠,说小女子‘有点用’,是指什么?”
“唔,挺聪明。”
沈秋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脸上的那一抹笑容,让陆玉娘,越看,越是心凉。
她本能的感觉到,自己被沈秋引导着,掉进了一个深不可见的坑里。
“我想做个尝试。”
沈秋说:
“陆家三小姐,倒是个不错的试验品。
你看,你方才也说了,难敌你二哥,是因为你二哥身体里,有你那天榜父亲的魂魄,助他武艺成长。
但他可以借外力,你也可以呀。”
陆玉娘皱起眉头,她顺着沈秋这个古怪的思维向深处想,她说:
“但眼下这时候,我去那里寻得...”
话说一半,陆玉娘停了下来。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满脸笑容的沈秋,这一瞬,她知道沈秋的意思了,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就像是被吓坏了一样,双手抱起了肩膀。
像极了一个被坏叔叔逼到暗巷里的小姑娘。
这幅表现,让沈秋很不满意。
他的笑容散去一些,就好似意兴阑珊一样,随口说到:
“很多人都是嘴上说的豪气万丈,就表现的好像什么都不怕,说是为了一个高尚的目标,愿意化作薪柴,点燃希望的火。
而大侠豪杰之所以稀少,就是因为大侠们总是说到做到,绝大多数号称要做大侠的人,在第一次要自我牺牲的时候,就已选择了放弃。
陆姑娘,你刚才自己说了,你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救你二哥,对吧?”
沈秋认真的说到:
“就像你说的,不管什么代价,你都担了,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在开玩笑。
若是平日,遇到这事,我会帮忙,毕竟我和陆归藏有些交情,但问题是,比起陆归藏,还有更麻烦的对手在等着我。
你也要体谅我,我实在是分不出精力去管他。”
厢房中,一片死寂。
陆玉娘想说些什么。
但面对沈秋探究的双眼,她发现,任何的语言,在这一瞬,都失去意义了。
她不需要说。
现在,她需要作出行动,作出选择,然后承担救助一个亲人所需付出的代价。
但她犹豫不决。
这很正常。
她毕竟只有十九岁,虽然眼前沈秋只比她大不到两岁。
但也不是每个年轻人,都有和沈秋一样的经历,都和他一样,过早的见识了这个世界残酷时,会有多么刻骨铭心。
没有那样的经历锻打的人生,就是一块未经琢磨的废铁。
在撞向任何冰冷坚固的东西时,都会撞得支离破碎。
沈秋摩挲着下巴,看着眼前的陆玉娘,他知道,那姑娘说不惜一切代价,并非是玩笑。
但是,她依然会为会自己将要付出的代价,感觉到犹豫。
她,需要一些鼓励。
于是几息之后,他语气温和的,开口说道:
“你哥哥,陆连山,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贼混球,双手沾满鲜血,在任何世界,任何时代,他都有足够的理由,被送上断头台,十次以上。
但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非常纯粹且坦陈,而且有担当的人。
他从不掩饰,经由自己双手做出的恶事,还有那些因他而流的鲜血,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也从未逃避过这个结果。”
他说:
“陆连山做的这一切,不管是好是坏,都是为了你和陆归藏。
不管他在外人面前如何,作为亲人,你们就得伸出双手,接住这沉甸甸的爱护,若你想让那个混球此时的牺牲多少有些价值,就给沈某打起精神来!”
带着天机无常的左手,放在了陆玉娘颤抖的肩膀上,沈秋沉声说:
“你是陆家的姑娘,陆文夫的闺女,陆归藏的妹妹,你生来就是做女侠的。
陆连山从未放弃过你们,你哥哥甘愿为你们穿越茫茫黑暗,乃至埋骨深渊,他已为你们付出一切。
现在,该你们为他付出了,他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想要履行身为儿子,哥哥,父亲,丈夫的最后一份责任。
哪怕在身死之后,他也想要再救一次弟弟。
把陆归藏从黑暗里拖出来。
他想尽孝。
把死去的父亲,在十七年后再度复活。
他扛起了一切。
他倒下了。
现在该你了,陆玉娘,这或许就是你们陆家人的命运,外人介入不了,也阻止不了。”
沈秋笑了笑,说:
“你们是家人,你会丢下自己对家人的责任,临阵脱逃吗?
“不会!”
陆玉娘的身体,在这一瞬站得笔直。
“我,做!”
陆玉娘沉声说了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朝着沈秋伸出手,说:
“像我大哥那样,成为鬼武!再去救回我二哥,我父亲!是你说的,我带回他们之后,你要帮我抽离魂魄。”
“好!有胆气,不愧是陆归藏的妹妹。”
沈秋很是感慨的点了点头,他说:
“休息一夜吧,养好精神,明日,我亲自为你引灵入体。”
说完,沈秋便转过身,要离开厢房,在他身后,陆玉娘的眼珠子转了转,这姑娘突然问道:
“沈大侠,如此授艺之恩,我以后能入你宗门,叫你‘师父’吗?”
沈秋的脚步停了停,他头也不回的说:
“我忘川宗欲行大事,欢迎一切大侠豪杰加入。”
“至于以后想怎么称呼我,随便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