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和小铁于辽东一行,已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们就知道,有倭国流亡,越过对马海峡,在三韩之地登陆,而且已经弄出了一个不小的势力。
后来离了辽东,沈秋遭遇颇多,这些事便也没有再去细想。
太行一战,众人拼死将东灵仙君神魂拘束。
结果当代东灵君李君临在濒死之时,又重提此事。
这才让沈秋意识到,辽东那边,在三韩之地弄出声势的倭人,其来历,也和蓬莱有关。
而且不仅和蓬莱有关,和北国这边,竟也有些关系。
而这些倭人,也是有心的,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知晓中原之事。
他们原本和高兴有盟约在身,却在高兴死后,主动断了和北国这边的联系。
待南军突击,包围燕京时,知晓此事的通巫教徒们,还往三韩之地发出过求援。
也不求那些倭国流亡派出军队支援,只借他们停靠在三韩的舰队,往渤海一行,阻拦南国水师,为辽东援军清开道路。
但这求援,却如石沉大海。
那些倭国人,似是打定主意,坐山观虎斗,不但如此,在赵廉突袭燕京那段时间。
三韩之地的倭国流亡甚至在鸭绿江边,已有人马筹备。
北国若是国灭了,他们还会自三韩出兵,侵入辽东。
端的是一副狼子野心的姿态。
不过,燕京之围来的快,解的也快。
西域七绝门张楚,带数万魔兵,自草原出张家口,一路援持,终于赶在燕京破灭前,挡住了南国兵峰。
那一夜城未破,赵廉便知,此战已失去战机,当夜便率军后撤。
事后证明,赵廉不愧是战阵老手。
第一批魔兵到达燕京城下,不出七日,第二批魔兵也进驻幽燕之地。
这次连之前不动如山的蒙古金帐,也象征性的,派出了一支精骑支援。
原本风雨飘摇的北国局势,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小国主在城墙上,当着一众守军的面,拜张楚为国师,后者也没有拒绝,靠着护国之功,就任北国国师尊位。
而张楚上任之后,除了派遣魔兵安定四周,收回被南国占据的军城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了封措辞严厉的呵斥信,往三韩之地去。
随着信一起行动的。
是原本从辽东入关的北国重兵,也调转方向,往三韩进发。
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若是三韩之地的倭人,不给一个说法,那张楚国师护国之后的第一战,就要在三韩之地开打!
北国强军,面对南国百战军,也许有些弱了,但集辽东军力,攻入三韩。
再以魔兵之势配合,屠灭倭国在那里建立的小国朝,还是轻轻松松的。
这些倭国人,当真就是没皮没脸。
唯尊强者。
这不,张楚的信送出去没一个月,三韩那边,就老老实实的派来了使节。
“当初我国朝,与他们这些流亡约定好,只待海外神风散去,便由倭国武士做先锋,杀入南国江南地区,搅乱南国国力。
我国朝再发重兵,强渡长江,攻灭临安。”
在这皇家别院的厅堂中。
穿着一身便衣的小国主坐在上首,撑着扶手,听左手边的张楚国师,为他介绍国朝和倭人的盟约。
耶律洁男身为国主,竟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这事,本是高兴教主以一己之力促成的。”
张楚看了一眼坐在国主右手边,那穿着熊皮大氅,遮住脖颈,不发一言的高兴。
他语气温和的说:
“想来,高兴教主那时,也是想为国朝出力,又唯恐事情暴露,被南国察觉,这才隐瞒下来。
念他拳拳爱国之心,国主便不要责罚于他。可好?”
小国主听到这话,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高兴。
这些时日里,他算是摸清楚了真相。
这高兴虽然并未死去,但复生归来后,就如变了一个人,再不见往日跋扈,对张楚国师服服帖帖,温顺的很。
“既然是国师求情,孤自然不会再责罚。”
耶律洁男面色古怪的说了句。
高兴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即便这会明知道有张楚在,高兴伤不得他。
但少年国主,依然不想太多谈论古怪的高兴。
他回头看着张楚,语气温和的问到:
“那今日,三韩的倭人派来使节,便是要和我国朝重新定下盟约?”
“盟约?”
张楚双色瞳孔里,闪过一丝笑意,他语气冷冷的说:
“他们还不配与我国朝缔结国书。
既做错了事,此次前来,就是认错的,国主一会见那使节,也不必以礼相待。
多加呵斥问责,也算是给国主出口恶气。
小小东瀛,也敢对我中原国度心怀异心,实在是夜郎自大,可笑得很。”
耶律洁男点了点头,他坐直身体,摆出威严姿态。
但又低声问到:
“攻击南国之事?”
“由我来和他们说,国主不必担心。”
张楚应了一声。
小国主点了点头,似是真的不再忧心。
就如当初对待高兴那样,对张楚完全放权,任由他去做事。
几息之后,随着厅门开启。
一队打扮奇特的人,走入这厅堂之中。
为首者身穿怪异黑衫,如长袍一样。
上身又有外袍罩着,在外袍两侧,有菊花般的徽记,但下身衣着,却犹如宽大马裤。
脚上穿着木屐,腰间配着怀剑。
觐见国主,长兵胁差,自然已被收取。
不过最让耶律洁男感觉到奇特的,是这人的头发。
短短的头发,在头皮中央,还要剃掉一道,又在脑后束成古怪发髻。
这等不伦不类的发型,整个中原,不论南北,都是没有的。
初看时很滑稽,让小国主涌起一股笑意,但现在乃是威严之态,自然不能笑出声来。
而在那为首者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打扮的老者,后方还有四个兵卒。
这些兵卒就威武多了。
各个身穿战铠,如藤甲一般,脸上还带着面盔,都被塑造成东瀛传说中的鬼物。
虽然个子矮小些。
但各个身带煞气,一看就是百战精卒。
他们身上的长刀兵刃,也都被守护在厅堂外的国主亲兵收取。
“唰”
待上前几步,这队使节半跪于厅堂之中。
为首那人不敢抬头去看北国国主,又看到了坐在国主下首,面无表情的通巫教主高兴。
他低下头,用不太标准的汉话。
大声说:
“三韩龙马国使节,今日来此,向国主君上赔罪,还望国主君上,看在以往我两方交好的情分上,饶恕我等无礼之罪。”
“我国朝从未收录三韩之地的附庸国书,与你龙马国,也无政事往来。
虽相邻,但也如陌路一般。”
耶律洁男看着那半跪的使节。
冷声说:
“我国朝遭遇兵灾,尔等不来援助,坐视我国度被围,那也是应有之意。
你龙马国,又何罪之有啊?”
这似是为倭人开脱,但语气中的含义,实在是算不上温和。
那使节心中哀叹一声,伸手取出一份卷起的文书。
双手呈递,他高声说道:
“我龙马国国主,本也欲出兵相助上国,无奈朝中奸人进言,扰了国主心神。
这才做下天大错事,今日便由我等送上国书。
自此之后,龙马国愿为上国附属,敬上国如侍奉君父,愿为国主君上效犬马之力。”
“呵”
小国主轻笑一声。
也不命身边侍奉的阿德,前去收取国书。
不过语气变得温和一些。
他说:
“孤也听闻,尔等在三韩之地已划出国土,开衙建府,尔等首领,是叫‘龙马’吗?
既然是呈递国书,又求两国安泰,为何不见龙马亲自前来?
说是已知错要改,却不见丝毫诚意,莫非尔等所说所求,只是诓弄孤不成?”
那使节好似早就料到有这一问。
他语气不变,还是带着温顺尊敬。
回答到:
“我国主确已知错,本欲打算亲来觐见君父,但又唯恐诚意不足。
恰逢我国阴阳师观测,海上神风已有减弱,便亲自往东瀛北海去,为天朝上国招募军士,打造战船。
只待神风降下,便以做上国前驱。
为国主君上攻伐南国,以助君上安定中原天下。
待到临安破灭那一日,我国主才敢以微末功劳,报答君上饶恕之恩。
然,国主也知,如此说法,未免有投机取巧,巧言令色之意,便使小人,带来妖言惑众的朝中重臣于此!”
那使节话音刚落。
身后四个武士便霍然起身,将那面色灰白的老者押在庭前,使他跪服。
“今日,便当着国主君上的面,让这扰乱我两方友谊的老贼切腹自尽,以全两方信义。”
说着话,那使节也站起身来。
他用家乡话,对那颤颤巍巍的老者喊到:
“村上さん,耻辱をすすぐべきです。
ここで切腹して、お宅の武士の名を守りましょう!”
下一瞬,在耶律洁男愕然的注视中。
那老者也是厉喝一声,先是五体投地的跪拜,而后直起身体,咬着一块白绢,抽出腰中白布包裹的怀剑。
双手紧握。
“噗”
血光四溅,短刃入腹。
横拉一记。
又在全身颤抖,那止不住的痛苦中,向下拉扯。
这种颇有东瀛风情的“认错方式”,让小国主开了眼界。
他倒是不怕血,在城墙上也见过千军万马的厮杀。
但如此自杀谢罪,也着实有些太残忍了。
“也算个汉子。”
在小国主身后,持兵护卫的侍卫队长低声说了句。
这等没规矩的胡乱说话,让脸色煞白的阿德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侍卫队长却一脸无所谓,只是盯着下方老头自杀的场景。
这侍卫队长,虽然理了胡须,做了头发,换了身威武盔甲,但明显就是当日城墙上,与小国主打赌的没遮拦的军汉。
那个唤做程疯子的兵卒。
他如今也算是小国主的心腹之人了。
“大胆!”
张楚见多了生死。
区区一个老头切腹自杀,无法让他情绪有丝毫波动。
但他并未阻止,直到那老者因痛苦颤抖不休时,这位国师才开腔呵斥道:
“尔等蛮夷!竟在国主天威之前,行此丑恶之事!
该当何罪!”
国师的呵斥,让那使节心中哀叹更甚。
他亲取短刀,以不符合东瀛规矩,但符合中土规则的方式,将那死者头颅砍下。
不顾污血四溢,将还带痛苦之色的头颅举起,跪在血泊之中,大声喊到:
“破坏两方情义的恶贼已伏诛,还望国主君上,原谅我等,再给我龙马国,一个报效上国的机会!”
“这...”
耶律洁男看向张楚那边。
国师对他微微点头。
小国主也不再多言,抬了抬手指。
捧着拂尘的阿德,便走下去,将那带血的国书收了过来。
这就代表着,北国算是在名义上,原谅了这三韩之地,倭人龙马国的罪状。
接下来的交谈商议,小国主就不参加了。
那些登陆南国腹地,配合北军突袭南国的战略。
都由张楚和那使节商议。
今日亲眼见了这倭人自杀的花样,小国主心里也有些不适。
在阿德和程疯子的护卫下,他便往厅外去,不过忧无命已在厅外等他。
见小国主过来,这精神小伙子也开口说道:
“陛下,先别急走。张楚哥说,一会,还有要事,与陛下商谈。”
“要事?”
耶律洁男坐在龙辇上,被几个人抬着,他疑惑的看着忧无命,说:
“以国师之尊,有何事,是不能在朝堂上说的?”
忧无命看了小国主一眼。
他低声说:
“张楚哥,说,要帮国主,了却心结,还说,国主心中,仇恨,可亲手,报复。”
“哦?”
耶律洁男眨了眨眼睛。
他大概猜到了张楚的意思,那眼中也闪过一丝光芒。
几息之后,他点了点头,让龙撵停下。
说:
“好,孤就等等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