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你的身体很健康,阳气满满,老夫,要了!”
仙门遗迹里,插在山洞石壁上的火把被吹得只剩下小火苗,而渗人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如阴风吹拂,又像是砂纸摩擦。
在它响起的瞬间,李义坚和身后河洛帮人,齐刷刷的后退了一步。
这尼玛是个什么玩意?
“这是,什么鬼东西?”
李义坚手中握刀,张小虎,易胜护在身边。
三人并不畏惧与贼人厮杀,但眼前这事物,着实超乎想象,对于这等不了解之物,心头有探究恐惧,乃是寻常之事。
看那怪异身影飘荡在空中,如烟雾火光般不真实,但它又能口吐人言,身缠阴寒,好似鬼物。
还有这山洞中的情形,也是分外古怪。
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江湖客,身上并无明显伤口,周围虽有蛇群游动,但就算真中了蛇毒,也不会在一瞬间便苍老到这个地步吧?
那个倒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朝着他们求援的江湖人,那布满皱纹的脸,还有那惨白的发须,让李义坚一下子想起了曲邪。
在赤练魔君死后,他们也是去看过尸体的。
这种无端苍老的虚弱,简直一模一样。
“还有一个。”
那离地三尺,身形飘忽的鬼玩意就像是架着风,向前挪动几步,看着地上向前爬行的江湖人。
它发出阴鸩鬼祟的笑声。
飘忽的身形如烟雾散开,缠在那江湖人周身,在明暗不休的烟雾中,闪出人脸来,就在那江湖人眼前,深深的吸了口气。
“啊!”
刺耳恐惧的尖叫,在这一瞬回荡起来,惊得河洛帮一众人心神悚然。
站在最前方的李义坚看得清楚,有白色的气团,从那苍老的江湖人嘴中,鼻孔被抽取出来。
大部分散于空气中,小部分被那诡异之物吞入体内。
那人痛苦的蜷缩起来,本就苍老的脸,这一瞬如枯骨一般,几瞬之后,就再无生息。
“鬼物!”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人人心头都升起这样的想法。
眼前带着光的烟雾聚散,就像是要重新汇聚成人形,李义坚大怒一声,上前一步,贪狼刀带起冷冽秋风,刺入那团烟雾之中。
浑厚的雪霁真气,顺延着刀锋爆开,将那烟气推散。
但下一瞬,肩膀便传来阴冷触觉。
身上一沉,就好像有重物趴在背后,还有股阴森,顺延着耳垂,脖颈逸散开,就像是定身咒一样,让李义坚所有的动作都停在原地。
“小伙子武艺不错啊。”
枯槁的,带着几分讥笑的声音,在副帮主耳中响起,让李义坚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那是源于人心中,对不了解之物所产生的的本能恐惧。
“大哥!”
张小虎和易胜同时发出怒吼,上前来,欲解救李义坚。
他们看得清楚,在大哥搅碎那团烟雾的同时,便有轻薄如光的人影,趴在了大哥身后。
那人影古怪,只有完整的上半身,下半身似是扭曲聚散的暗光,如蛇身一样,缠在李义坚腰腹,双腿上,束缚着李义坚无法动作。
“砰、砰”
易胜的剑鞘,张小虎的拳头,一左一右打在那飘忽的人影上,但并未伤害到对方,甚至没能触碰到对方,擦着它的身体,落在了李义坚身上。
打的副帮主向前翻倒。
正砸在那横七竖八的冰冷尸体上。
“走!你们快走!”
李义坚嗅着身边浓重的血腥味,他能看到那带着恶劣笑容的鬼物,在自己眼前浮现,一股明悟生于心头。
他也不理那桀桀冷笑的诡异之物,朝着后方人大喊到:
“此乃妖邪!刀剑不伤,我没救了,快走!离开此地,把蓬莱狗贼的阴谋,传遍天下!我家妻子父母,就拜托两位兄弟了!快去!”
“老夫才不是什么妖邪,你这没见识的凡人。”
李义坚的话,似是激怒了那鬼祟之物。
它抓着李义坚的双臂,就像是融入副帮主的身体一般,沉入其中,苍老的声音,也随之在李义坚心头响起。
带着几分冷冽,不屑,还有几分骄傲。
它说:
“老夫乃是蓬莱座下行走,是尔等先辈,被仙人唤引,踏上仙路,如今已有三百七十三载!
今日借你躯体,行千年大计,乃是你之幸运。
你这小儿,勿要聒噪,待他日人间灵域建成,仙路重开,老夫便引你残灵入仙道,教你仙法,也算还了今日因果。”
神魂入体,夺舍心神,李义坚的意识很快变得模糊起来。
他好像是化身一滴墨水,融入一盆温水之中,属于他的记忆人格,正在被眼前这蓬莱老鬼的神魂稀释。
待到最后的自我认知消散时,他就不再是他了。
但这种融入,是双向的。
在李义坚的意识消散的同时,他也通过眼前这老鬼的神魂,知晓了他的根脚。
这是个隐楼中人。
是隐楼在中原地区的掌事者。
他们这一个多月里,借着探索仙门遗址的时机,用各种灵物,暂时架设起了一个劣质万灵阵,现在灵阵已被发动。
凡所修蓬莱功法的江湖人体内真气都被抽取,被灵阵炼化为灵气。
在这阵中,灵气相生,使被困于肉体凡胎的神魂暂时解了束缚,可以自由行动。
他们确实要把被万蛇逼入遗址的江湖人一网打尽。
但并非是用刀枪拳掌,而是要用这神魂夺舍之法,将李义坚这样的江湖名人,都化作他们的人!
“凡俗武者,不修神魂,任尔等武艺再强又能如何?老夫这仙家秘法,尔等抵挡不住。
老老实实的把躯体交给老夫,免得再受折磨!”
那老鬼的声音,在李义坚心头回荡。
这是灵魂的对抗,与以往的江湖打斗截然不同,是李义坚从未体验过的,在这场战斗中,李义坚节节败退。
只是几息之间,所有防御便土崩瓦解。
但他并未放弃。
爹娘,含香,还有刚刚出生的儿子,家人在等他回去呢。
张小虎,易胜,还有沈大哥,那些好友还在这洞中鏖战,说好了要做一世兄弟,自己岂能先行离去,留他们在这鬼蜮中独自奋战?
不能,放弃!
心神之中,意识都模糊的李义坚借着那股血勇蛮劲,守着最后心神,不让眼前那混沌的潮水,将自己击垮开。
“顽固之徒!那就休怪老夫不留情面!”
刚才还劝说威胁的老鬼,这会彻底变了脸,神魂之力如重锤压上,打在李义坚最后心神上,就好像要把这顽骨头彻底敲碎。
“大哥!大哥!”
张小虎和易胜跪在李义坚身边,压着李义坚挣扎颤抖的躯体,他两人知道事情不妙,但眼下这情况,他们就算想要帮忙,也无计可施。
不管是注入真气,还是狠抽耳光,都没办法让李义坚清醒过来。
身后的河洛帮众更是手足无措,在这神魂夺舍之时,盘踞在四周的群蛇,也朝着他们游荡过来。
这些蓬莱老鬼,分明就是打的让他们全军覆没的主意。
“退开!”
就在这要命当口,一声厉喝从侧方传来,一起到来的,还有锐利剑风,张小虎抓着李义坚向外后撤两步。
便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如闪电冲入眼前尸骸之中。
手中长剑举起,向下狠狠一劈。
“砰”
地上枯骨被一剑斩开,眼前石壁也被绞成碎末,露出了暗藏其中的一块清灰木雕,上面有种种符文,在黑暗中亮着温润怪异的微光。
“啪”
闻声赶来的刘卓然见那木雕,双眼一凝,鼓荡起全身真气,注入手中长剑,刺向那古怪之物。
剑锋所至,先是撞在一层无形护盾上,紧接着又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下一瞬,锐利剑光刺过木雕,让那古怪之物化作木屑四处横飞。
有喧嚣狂风在这一瞬扫过石洞,似是轻灵气息散去,已经被老鬼压得几乎死去的李义坚,在心神之中,听到一声惊恐尖叫。
原本占尽优势的蓬莱老鬼,就像是遇到了最怕之物。
它也不求全部占据李义坚心神,就像是躲入庇护一般,将所有神魂,都聚于李义坚心神之中。
但就这一瞬功夫,那神魂已消散三分之一还多。
“唰”
李义坚的双眼睁开,本已麻木的身体似又恢复了感知,他脸色惨白,回头看去,想看看是谁救了自己。
但迎面而来的剑光,正抵在李义坚脖颈上。
刘卓然脸色冷冽,厉声问道:
“你是谁!”
这一幕惊得张小虎和易胜立刻就要上前相助,却被刘卓然冰冷的眼神停在原地。
“若他已不是李义坚,你两可下得了手?”
刘卓然冷声问了一句。
张小虎和易胜对视了一眼,他两也明白了眼前来人的意思,三双眼睛,都看向了被长剑抵住脖子的李义坚。
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我是李义坚啊,河洛帮副帮主。”
李义坚回答了一句。
但这显然不是刘卓然想要听到的回答。
压在脖颈上的剑又入三分,鲜血流淌,那真实的痛苦,让李义坚瞪大眼睛,心思急转。
他必须表明身份,证明自己还是自己,没有被老鬼夺舍。
他不顾内心隐秘,大叫道:
“秃瓢少年!
初遇沈大哥时,他便如此叫我,那老鬼未破我最后心神,并不知晓这段丢人记忆,我可以证明。
我就是我!”
“唰”
刘卓然收回长剑,对身边两人吩咐到:
“把他捆起来,留个人看着他。
其他人随我来。”
两人还有些犹豫,这会坐起身体,捂着脖子的李义坚,也对两人说:
“按他说的做。
我方才隐约看那老鬼记忆,得知洞中万灵阵已被激发,又有隐楼人从中作梗,护卫各个阵速度破去此阵。
你们此去要小心,有这神魂夺舍之力的老鬼,洞中还有三个!
他们的目标是张屠狗大龙头,舞阳真人和冲和道长,快去提醒他们。”
“大哥!”
张小虎喊到:
“你既没有被夺舍,也随我们一起来战吧。”
“我不行。”
李义坚看着自己左手,他身体还在颤抖,他说:
“我,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得脱厄运。万一此时主我心智的,还是那老鬼,随你们一起去,便是害了你们。
别管我了,你们赶紧随着刘大侠去救人!
还有,小虎,你记下的那些阵法节点,若遇到了,一定要毁去!”
说到这里,李义坚回头看了看遗迹中心的方向,他满脸担忧的说:
“这会灵气已生,那仙君便能御使仙法,沈大哥他们在那伏杀,是要面对一个真正的仙人。
若你们速度不够快,大哥那边,怕就危险了。
还愣着干嘛!
快去!”
被李义坚一声呵斥,易胜便带着河洛帮精锐,跟着刘卓然,往其他方向冲去,而张小虎则留下来,看着李义坚。
待其他人离开之后,李义坚啐了口血水,也是抓着贪狼刀站起身来。
他对张小虎说:
“你别跟着我,小虎,你也随小胜去救人。”
张小虎看着李义坚踉跄着往另一个方向去,他上前几步,问到:
“大哥,你要去哪?”
“呵呵,杀人去!”
李义坚冷笑了一声,拄着贪狼向前一步,摇晃了一下还不清醒的脑袋,他说:
“那老鬼欲害我,但老子也从他那,知道了隐楼贼人藏身之处,老子虽做不了大事。
但这生死存亡之时,杀几个狗贼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随你一起去。”
张小虎上前一步,扶着李义坚手臂,他说:
“我信大哥还是好汉,再说了,万一大哥突然发狂,我也要出手制住你。”
“好!”
李义坚看了一眼张小虎,他说:
“但小虎,你要答应我,若是我真的发狂了,你下手之时,不要留情,必要取我性命。免得我李义坚再受苦楚,被那老鬼利用害人。
我李义坚生为好汉,死成鬼雄,不愿做这伤天害理的恶事!小虎,若是要下手,就干脆些,也全了你我的道义。”
“嗯!”
两人向前行进,待到下一个暗室时,却发现,此处已有一番恶斗。
手持长剑,身上染血,狼狈虚弱的车华,正靠在石壁上,在他眼前,横七竖八的倒着好几具尸体,穿着打扮,都是隐楼中人。
还有十几个被抽空真气,虚弱等死的江湖人,被车华护着,不让群蛇进犯。
“是你!”
李义坚抓着刀,挥砍数道龙雀刀气,将周围群蛇搅碎,血光四溅中,群蛇发出沙沙响声,退入阴影边缘。
他被张小虎扶着,走入暗室,看着车华的眼神,绝对不算友善。
后者这会也没力气和李义坚斗嘴了。
他摆了摆手,便坐在原地,调息真气。
“现在信了吗?”
李义坚问到:
“看清楚真相了吗?可知谁对谁错?”
面对这质问,车华抿了抿嘴,说:
“车某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沈大侠是恶人,否则也不会相助于你等,现在车某心中再无心结。
我等所行之,乃是善事。
这眼前所见所闻,更印证了沈大侠的说法,有恶人欲害我等,所谓江湖正邪,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人间鬼蜮,足以昭告真相,沈大侠所行所做,都是义事!”
车华的目光,落在了那些被他护着,但已成废人的江湖客身上,他叹了口气,说:
“错的不是他。
错的乃是,眼前这方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