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冬日,却降大雪,这是天生异象。
往往在这种时候,民间就会有各种迷信之说纷至沓来,待到第二日清晨,整个洛阳城已是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城中便传出流言,说这是天大的冤屈,让老天爷睁眼。
还有人指名道姓的说,就是河洛大侠沈秋蒙受了奇冤,这才有了灵感动天,使中原之地,在这十月深秋,普降大雪。
流言传的有声有色。
这时代,人们没什么太多的娱乐,传些八卦消息,变成了仅有的消遣,
再加上沈秋在这座城中声望实在高绝,不到半日,这流言就传的满城都是,隐楼贴在全城的告示,也被丐帮人全部撕了下来。
外界传得风起云涌的邪道妖人之说,在这城里,就好似石子落水,就溅起个涟漪,再无动静了。
百姓可不管你隐楼在江湖有什么地位,谁护着他们,他们就偏向谁。
那北寇攻入城中的时候,也没见你隐楼出人去救这一城百姓啊?
至于这所谓的“奇冤动天”的说法,是谁传出去的,稍有些心眼的人,都猜得出来。
嘿,沈秋大侠,果然是娶了个好老婆。
既漂亮,又有雄厚财力,难得心思灵动,真有大将之风,嗯,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年纪大了些。
在这个时代看来,瑶琴二十才嫁人,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
“玄鱼用了蛊,才撬开那车华贼子的嘴。”
雷府中,青青坐在瑶琴身边,抓着瑶琴的手,一脸后怕。
瑶琴倒是无所谓了,昨夜那一剑连她分毫都未伤到,又有杨复这样一个地榜高手在府中保护,没什么好怕的。
她拍了拍青青的手,问到:
“问出来了吗?他到底想做什么?”
“姐姐你高看那个夯货了。”
青青撇了撇嘴,不屑的说:
“没什么阴谋,那货甚至根本就没想到,以他的命来给师兄泼脏水。
他是在潇湘剑门听闻了诗音的事,知道圣火教有了圣女,千年圣火不会熄灭,原本心中希望便破灭掉了。
他自知武艺不行,潇湘剑门那边,林菀冬带着林慧音回去之后,又结庐闭关,他想学高深武艺都不行,自己报仇,更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心生绝望下,便走了极端。”
小师妹看着瑶琴,她说:
“他的想法简单的很,圣火教既得了圣女,便是有了传承,但诗音身为圣女,需得纯洁之身,不得嫁娶。
那圣火教下一任圣女人选,定然就只能是姐姐和师兄的孩儿。
他想刺杀姐姐,以此来断掉圣火教的传承。”
“嗯。”
瑶琴点了点头。
车华的想法极端,但对于他那样身负血海深仇,却又无力向阳桃报复的人而言,确实是目前他能走的唯一一条路。
但瑶琴闭着眼睛思索片刻,又说:
“圣女传承之事,你等虽都知道,但在外界也是隐秘,以这车华的层次,很难知晓的如此清楚,想来是有人告诉他这些的。
是那个四处煽风点火的张楚吗?他与你师兄却有深仇大恨,做出这等事,也不奇怪。”
“不是张楚。”
青青摇了摇头,她恨恨的说:
“是隐楼告知车华的,师兄数日前,毁了襄阳隐楼分舵,但有人外出,逃得一命,便将这事告知给了车华。
那愣头青想都不想,便跑来孤身刺杀。
玄鱼用蛊逼问他,他抵挡不住,便全都说了,他那人,软弱的很!”
青青说:
“本是打定主意,要舍身刺杀姐姐,但却又过不了心中那一关,觉得自己无能废物,报仇之事,竟要牺牲姐姐这等无辜才能做到。
所以昨夜刺杀,心中纠结不堪,干脆就刺出那一剑,然后闭目等死了。
真是个废物!”
小师妹撇了撇嘴,说:
“就像师兄之前说的。
这等人,解决不了问题,便解决自己,把烂摊子留给别人。
他都不想想,他若是真的刺杀成功了,以师兄现在的的性子,怕潇湘剑门那边,又要重演当年张莫邪屠尽满门的惨祸。
林菀冬念他身世坎坷,给他条路走。他不但不感激,还要做出这等无脑的事,自己死了就死了,还要牵连恩人。
这种无智之人,就是扫把星!
到走哪,乱到哪,干脆一刀杀了,也免得祸端。”
瑶琴没有回答。
几息之后,她才开口说:
“等夫君回来吧,车华虽然是个卒子。
但也是正道少侠,英雄会上,人人知道他的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在洛阳,你师兄身上的污名,可就再洗不干净了。”
“说起师兄哦。”
青青点了点头,她吹了个悠长口哨,自己的两只凤头鹰中的疾风便拍打着翅膀,落在窗户上。
小师妹低声对瑶琴说:
“师兄可能今晚就回来了,一路走得隐秘,他来信说,是来接我们的,说是要去绍兴那边,也不知道要找什么。”
“绍兴?”
瑶琴目光一凝,看向什么都不知道的青青。
她握紧了青青的手。
绍兴那边,不就是陶朱山吗?
夫君这是要,告诉青青身世了?
看来金陵之事,果然和青青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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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说是今晚回洛阳,但下午之时,李义坚和河洛帮人,却先一步回了洛阳城。
码头那边,有很多人都去迎接了。
洛阳一战后,这洛阳城中百姓,和北朝人已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如今河洛帮英雄自金陵大胜而归,杀得北寇丢盔弃甲,实乃洛阳城的大英雄。
李义坚也未曾想到,在回来时,竟有这么多百姓前来迎接,还有失去亲人的老人们,满脸热泪,颤颤巍巍的送上接风酒。
一众河洛帮人,也是心下感慨。
这一战,果然如雷诗音大龙头所说。
只要胜了,便能收尽洛阳人心,这河洛帮在其他地方也许名声远播还需要时日,但最少在中原区域,经此两战之后,已是一等一的江湖豪门。
可惜,李义坚喝着醇厚的接风酒,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一趟,正道确实是赢了。
但大哥,还有诗音,却...
唉。
一行人在人群簇拥中入了城,帮众回家,李义坚则带着兄弟们,去了雷府,雷诗音之事,雷府中人都已知晓,也不必他解释太多。
而赵管事那边,更是打点起行装,将雷府地契交由李义坚保管,又将帮中事务交接一番,便带着十几名雷府亲信,出了洛阳,往西域圣火山去了。
“雷爷,浪僧大师。”
在雷府前院,正厅之中,河洛帮高层尽在此地,包括郎木头,瑶琴,李老爷在内的七名长老,也齐齐到场。
众目睽睽之下,李义坚束着香烛,一脸愧疚。
他对两个牌位说:
“我等让两位失望了,没能护住诗音大小姐,也没能护住沈秋大哥,让他被奸人污蔑,不得不叛出正道,是我等无能。”
李义坚将手中香烛,插入香炉中。
他转过身来,从袖中取出河洛帮大龙头的印信,放在桌上,又对七名长老做了个揖。
他说:
“沈秋大哥许我做河洛帮大龙头,但李某深知,李某不论是武艺,还是名声,都难以服众,也不敢占这大龙头之位。
今日便将印信放在此处!”
李义坚大声说:
“这河洛帮大龙头,只能是雷诗音大小姐!
我等谁也不能夺权篡位,今日,李某把话撂在这!
在诗音大小姐回返之前,若帮中有人胆敢图谋不轨,李某手中刀必不饶他!”
房中一众人,都是河洛帮高层亲信,听闻李义坚这斩钉截铁的话,也无人反驳。
就算李老爷心里有点小九九,这会看到自家傻儿子一脸肃穆,也只能心中暗叹一口气,这傻子,沈秋贤侄都把他扶上位了,他自己还要再跳下来。
“义坚这话说的大气,有理。”
瑶琴见众人不说话,便开口说:
“义坚既不愿当大龙头,我等也无法强迫,只是河洛帮上下数千人,不可一日无帮主带领,传出去也不像个样子。
这样吧,不如义坚就任副帮主,行帮主之权。
待诗音他日回来后,再移交权力。
至于义坚留下的长老之位,还有我因夫君之事,也不好再任帮中长老。这样就空出两个长老之位,就由帮中大骨推选。
诸位长老看这如何?”
“我看可行。”
郎木头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李老爷眼珠子转了转。
虽不吭声,也是上前一步。
其他长老对视几眼,虽让李义坚这夯货成了副帮主,但多出两个长老人选,也是大有可为,便纷纷站出,这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义坚,帮中人心不定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待众人离开之后,瑶琴一边将长老印信交给李义坚,一边对他说:
“此番诗音离去,正是有心人跳出来闹的时候,我知你一向不喜这权位斗争,但你既然存了心思,要帮诗音护住这帮主之位,那就要狠下心来。”
瑶琴看了一眼门外,她压低声音,对李义坚说:
“两个长老之位,不可旁落他人,你可懂得?”
“我知道的,大姐。”
李义坚想了想,轻声说:
“其中一个,我欲留给落月号,还请大姐送个可信之人过来。至于另一个,小虎身世拖累,不可任长老。
但小胜心思灵活,可托大任。”
“好。”
瑶琴满意的点了点头,她说:
“此番金陵一行,义坚也是成长了很多,这样处理,就非常妥当。今晚,你大哥会回来,不要惊动旁人,你一人前来。”
听到沈大哥今晚要回洛阳,李义坚眼中也是闪过喜色。
但转瞬便收。
他对瑶琴拱了拱手,送大姐出门,又叮嘱河洛帮精锐,要好生看护,便将张小虎,易胜叫入房中,细细盘算了一番。
这一番辛劳直到傍晚,李义坚才得空,回了趟家,看望了妻子,又与父亲密谈半柱香,这才换了身夜行衣。
自李宅中飞掠出来,往雷府去了。
是夜,这突如其来的落雪已停了,但院中依然有积雪在,在月光之下,倒映出一丝幽寒。
明月当空,雷府别院,亮着灯。
很多人都在等待。
青青,玄鱼和瑶琴坐在一起,杨复和李义坚在房中另一侧低声说着话,还有沈兰也是一袭红裙,坐在角落处,独自饮着茶。
房中气氛,算不得轻松。
烛火跳跃,也是映的人心晃动。
幽静夜里,乍闻一声鹰唳。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门外,便见到一人,已站在院中积雪上。
影子斜照而下,映在落雪之上,少了份拘束,多了分自由,还多余一份孤寂。
落地之时轻飘飘的,束在手腕上的铃铛扬起,复尔落下,却未发出一丝震动,只是也溅起飞雪乱舞,缠在一袭黑袍之上,漫卷如风。
瑶琴站起身来,前行几步。
她看着眼前那人,月下寒照,于雪中傲立,双手多了副黑色拳套,手中抓着一把带鞘长刀,斗笠轻纱摇曳中,能看到那熟悉的胡须。
见瑶琴走来,他也甩了甩手,似是甩去一身风尘,上前几步,将爱妻抱在怀中。
“我回来了。”
他轻声说。
瑶琴没有回答。
只是用双手抱紧了夫君的腰,将头埋在夫君怀中。
抱得很紧,似是怕他又一次离去。
所有的担忧,都在这一刻消散不见,只留一缕温情眷恋,好似人间风月。
“诸位。”
沈秋摘下头顶斗笠,露出那一头黑色碎发,又低头在妻子头发上吻了吻,这才抬起头来,对从屋中走出的众人露出一抹笑容。
他说: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