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盟主小院中。
花青公子步伐轻盈,尽管身上还打着几道绷带,看上去有些狼狈,但毕竟仙家弟子,自有疗伤妙法,伤势恢复的速度,也要比沈兰和陆归藏快上太多。
他走路还有些蹒跚,但精神头却已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他即将离开洛阳,继续去查证蓬莱之事,但此番大概率不会再一人同行,而离开之前,花青心中依然有一事忧虑,便前来寻找盟主说一说。
这大半夜的,任豪并未消息,而是在房中打坐调息。
他将高兴逼入绝境,虽然绝杀之时出了意外,导致高兴临死逃脱,但这一番大战之后,盟主自己也并非安然无恙。
他作为江湖目前天榜第二,早已入了先天之境,体内真气练虚返实,也已过了无垢无漏之境,距离最后的返璞归真大圆满之境,也只差一步之遥。
躯体被体内先天之炁淬炼的早已不似凡俗,坚韧且强大,即便不修炼体功法,也足以抵挡寻常刀剑刺伤。
只要不受致命伤,便能很快复原。
这也是为什么天榜高手彼此交战也频繁,但却少有天榜陨落的事件发生。
要击败天榜,并不难。
但要击杀天榜,难度可要翻上好几倍,这能成就天榜之人,哪个手里没点压箱底的手段呢?
“进来!”
待花青走向厢房,还有五丈远时,紧闭的房门便敞开来,任豪的声音也从其中传出。
花青毫无惊讶,他对于天榜中人的种种神奇手段,早就一清二楚了。
这些武艺至强者,与凡俗之人除了躯体外貌相似之外,几乎就已经是两个物种,一定程度上的延年益寿,返老还童都能做到。
再去做到其他任何事情,都完不值得惊讶。
他走入盟主房中,抓着折扇,对任豪拱了拱手,他很坦然的问到:
“盟主,我过几日就要离开洛阳,往其他地方去,继续历练红尘。
今晚来此,是要问问盟主,追击高兴之事,在最后,是否有蓬莱之人的参与,才让高兴逃得一命?”
这直白的问题,让闭着眼睛的任豪,睁开双眼,那双严肃的眼睛盯着花青。
好半晌后,盟主才点了点头,说:
“你乃是昆仑仙池的传人,也是仙门弟子,我之前就听闻,花青公子在天下游走,神龙见首不见尾,乃是为了寻仙问道。
现在看来,传言果然有几分根据,你昆仑,为何如此关注蓬莱?”
“因为那仙人中无有好人。”
花青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又说到:
“盟主也别问了,不是在下不信你,而是现在,在下心里也没个完整算计,关键信息缺失太多,就如管中窥豹一般,零零散散。
盟主只需告诉我,盟主所学,是否乃是蓬莱仙家内功?”
“是,又如何?”
任豪盘坐在床榻上,也是面无表情的回答到:
“你也是来劝我,转修其他功法的?”
“是。”
花青依旧坦然,他说:
“盟主既已从曲邪那里知晓,蓬莱仙法有问题,我想张莫邪失踪之前,肯定也告诫过盟主,为何盟主还要如此固执?
以盟主的手面和人脉,要寻得与那蓬莱内功相似的绝品功法,并不成问题。
若是盟主手中没有,我昆仑也愿意提供一份。”
这话,让任豪不住伸手摩挲着下巴,他看向花青,说:
“你见过张莫邪?”
“不止见过,张教主曾在昆仑隐居过一段时间。”
花青如实说到:
“我与我师父苍岚真人,都受他大恩。”
“那你还真是有大奇遇呢。”
任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舒了口气,伸手指了指心窍,对花青说:
“确实,张莫邪曾提醒过我,这功法有问题,但你也不需担心,我除了修道藏心法之外,还修有奇门玄功。
我也不是听不进去建议之人,具体情况,我不便多说,只是告诉你,有奇功在身,不管蓬莱之人想做何事,都奈何不了我。”
“这便好。”
花青听到这里,便长出了一口气,显然是心中安定。
他后退一步,欲要离开,但又想到一事,又对任豪拱了拱手,问到:
“盟主既然知道蓬莱有问题,又为何不...”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以盟主身份,告令天下,揭开蓬莱的真面目?”
任豪笑了一声,他自问自答一样,对花青说:
“那我也问问你这仙门传人,张莫邪比我知道的更早。
正定十一年,洛阳大战之后,当年八月,蓬莱仙山开启,我与一众‘幸运儿’,自仙山中得到仙家武艺。
次年二月,张莫邪入太岳纯阳宫,泰山玉皇宫,临安涅盘寺,关外通巫教,最后是你昆仑仙池,又在是非寨与仇不平论武。
后在太行山麓停留半月后,返回西域。
那一年六月,便有‘江湖心法’自魔教人手中流入江湖,一时间天下大震。
那时,他便已经知道了蓬莱有问题。
但直到他在正定十五年失踪,这中间过了三年的时间,他当时已经是世人公认的天下第一,威名横跨正邪两侧,崇拜者更是遍布天下。
你说,为何,他当时不揭发蓬莱的真面目?”
这个问题,让花青皱起眉头。
在思索数息之后,他叹了口气,心中已得到答案,他说:
“蓬莱传说流于世间,已有五六百年,二十年一次仙山开启,已成江湖最大盛事,传说已变为武林神话。
哪怕是以张莫邪的威名,若是站在蓬莱对立,他说出的话,也不会被江湖人听信采纳。”
“是了,这个道理并不难想。”
任豪点了点头,盟主喟然长叹:
“张莫邪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却期待我能做到,花青公子,你这是太高看任某了。
如你所说,蓬莱已成武林神话,五六百年的时间铸造出的名声,又岂是一个魔教教主,或者一个武林盟主能撼动的?
既然是无用功,还会惹人猜忌,那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又为何要去做?”
花青沉默片刻,他点了点头,欲要转身离开。
待他走到门口,任豪又问到:
“你所做之事,是否是张莫邪驱使?是他让你查证蓬莱之事,好做准备?”
“并非。”
花青摇了摇头,他咧嘴笑了笑,说:
“他并未对我说过这些,但我师父应该知道。
只是,我师父从不让我参与其中,但我这人,经历一番磨难后,便对这求仙问道之事,有些执念。
师父不让我去探求,我却按耐不住内心好奇,现在既然已查出蛛丝马迹,便要一直查下去。
既然说到这里了,还望盟主再为我解惑一番。”
他回头问到:
“盟主和张莫邪曾经乃是至交,也知晓蓬莱密事,为何不加入其中?那蓬莱不管在策划什么,都已经持续了五六百年,甚至千年。
如此阴谋,一旦施展,必然是惊天动地。莫非,盟主怕了不成?”
这个问题,问的尖锐。
任豪也没有立刻回答。
待十几息后,他才低声说:
“你们一个个,眼睛都看着天上,但这人间之事,生灵千万,江湖纷争,又该谁来管?
张莫邪对我宣称,他要做大事,要给人间带来变化,却又中途撂了挑子,留下魔教这个烂摊子,若我再撒手不管,人间可定?
你们要去追查仙门之事,便去追查吧。
任某维持江湖不乱,让习武之人不为祸苍生,让这天下不生灵涂炭,已是精疲力竭,无力再管其他。
更何况,仙家之事,既有他在管,任某也就不必忧心。”
花青眨了眨眼睛。
他说:
“盟主对张莫邪,如此信任?就不怕我等失了手,闹得天地倒悬,惹来人间惨剧?”
“张莫邪是天下第一,武艺通神。”
任豪眼神古怪的看着花青,他说:
“他都平不了的事,就算加上早被蓬莱暗算的任某,又能如何?”
“好吧。”
花青耸了耸肩,他说:
“你们这些上一辈的风光人物,彼此之间关系可真乱,在下今夜算是受教了。
盟主,我这就告辞了。
咱们,以后有缘再见。”
说完,花青运起提纵,如大雁掠入夜空,转瞬不见了踪影。
任豪随手一挥,气劲溢出,将房门紧闭,继续运功疗伤。
在他体内,那轻灵无比的道藏真气自任督二脉流转不休,但一过丹田,便立刻转为厚重如山。
明明是同一种真气,在盟主体内,却呈现出了两种完不同的性质。
而在这蓬莱真气运作体内之时,又有另一股奇异气流,流转于他周身穴位,如一道坚固的锁子,将体内运行的两股道藏真气,死死锁在经络丹田之中。
万物不侵,万邪不伤。
“逆修道藏,再加上这乾坤锁。”
任豪闭着眼睛,回忆着之前和那蓬莱高手交战的场面,他轻声说:
“即便这仙法源于你们,却也休想抽走它。你们这些仙门中人,一个个藏头露尾,不好好修仙求道,也敢来我人间胡闹...
下次再遇到,定要给你们一个,痛彻心扉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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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痛苦的惨叫,自一间阴暗房中响起。
万毒老人扎西次仁面色阴冷,他干干净净的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精致折扇,悬挂着雪域高原罕见的天珠和各色玛瑙宝石点缀。
此时,那黑色折扇,正点在眼前两个痛苦不已的万毒高手身上。
就如医师检查一般。
那两个万毒高手,在洛阳城中,被药王鬼医,用青囊宝药毁去武艺,多年苦修的万毒魔典,已被彻底废去,体内存留的近百种毒物,也已经失去平衡。
可以说,这两个高手血管里,流淌的已经不是血液,而是纯粹的毒素了。
他们早就该死了。
但那青囊宝药入体,却硬生生吊着他们性命,让他们虚弱至极,却也无法死去,只能任由体内上百种毒素折磨。
一人身上已经长满了如癞蛤蟆一样的毒疮。
另一人则骨骼松软,就如体内没了骨头,瘫在石台上,就像是一团蠕动的肉球。
这可怕的场面,让万毒老人身后,见多识广的万毒们长老们,都有些心惊胆战。
“门主,这是什么毒?”
一名藏人长老,用生硬的汉话问到。
万毒老人摇了摇头,语气生涩的说:
“这不是毒,这是青囊医术,吊命的宝药,能把人从地狱里拖出来的好药物,但用在我等身上,便是天下最毒的奇毒。
这两人,便是那药王传人冯亚夫,给老夫下的战帖!
呵呵,可惜,这宝药之争,在前辈们手中已有交手,老夫我,也有破解之法。”
万毒老人摆了摆手,很不耐烦的说:
“你等都滚出去,别打扰老夫施毒救人!”
“但门主,燕京那边已经在催促。”
一名万毒长老俯身说:
“通巫教主邀请您,前去中原,说是有大事商量。”
“让他等着!”
万毒老人唰的一声展开黑色折扇,一股股紫黑色气体,自折扇上飞舞开来,绕在他手指之上,看上去煞是奇异。
烟气随着万毒老人手指摇晃,不断变化形状颜色,那是世间多种奇毒在依照万毒魔典的真气在组合。
石室中滚动起一股股不香不臭的奇特味道,让那些万毒长老面色微变,一个个赶紧逃了出去,又将石室大门封闭起来。
不敢打扰门主施毒。
万毒老人,对于世间奇毒的研究已达化境,他随手丢出的毒,也许就是世间难解,莫说旁人,就连万毒门人,都畏惧的很。
就如此这般,直到凌晨时分,石室大门才缓缓打开。
万毒老人带着折扇走出来,在他身后,在那两座石台上,刚才还惨不忍睹,一心求死的万毒魔人,已经被祛除棘手顽疾,已再无痛苦,沉沉睡去。
“把他两人,送去中原!告诉那冯亚夫,老夫已化去他青囊宝药。”
万毒老人那灰蒙蒙的,无情的双眼中,尽是一抹熊熊战意,他对身边其他人吩咐到:
“算是老夫接下这来自药王的战帖了。
下一回合,就在南北之战之中,老夫倒要看看,他冯亚夫,敢不敢再和老夫比拼一番。若他不敢来,呵呵,老夫可就百无禁忌了。”
同一时刻,洛阳城中。
东方策鬼鬼祟祟的背着包袱,正在向沈秋告别。
在院子外面,停着马车,陆归藏正在车中修养,东方策对沈秋拱了拱手,他低声说:
“我与陆兄要离开洛阳了,前去北地,继续游览天下风光,但有一事相求沈兄。”
“东方且说。”
沈秋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对东方策说:
“你我此战之后,便是过命的交情,我能做到,肯定竭力去做。”
“不至于,不至于。”
东方策尴尬的笑了笑,他拉着沈秋的手,做贼一样,轻声说:
“若是我走后,我师父舞阳真人,派人来寻我,你替我隐瞒一番行踪,就说你不知道我去哪就好了。”
“可是沈某,真的不知道东方兄和陆兄要去哪啊。”
沈秋眨了眨眼睛,说了一句。
东方策哈哈一笑,对沈秋比划了一个大拇指,便告辞了。
那鬼鬼祟祟的姿态,惹得沈秋心中泛起一股笑意。
这东方策,也是艰难,看他的样子,这种偷跑之事做了也不止一次了。
这个时代,并不开放,龙阳之好,在沈秋老家那边,都算是寡人隐疾,而现在这会,就算是再不讲究的土豪劣绅,也只能偷偷摸摸的玩这个。
东方策身为江湖大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友,还要藏着掖着,也真是可怜。
“唉”
沈秋长叹一声,说:
“你两若是生在那边,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