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洛阳城西,河洛客栈中。
自西域过来的一些门派,都被统一安排在此处,相比中原和其他地方的门派,这些西域人无疑是少数。
几个门派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号人。
而洛阳城中的江湖人,目前粗略计算,已经有快三千人了,若是再算上河洛帮和丐帮,那人数就更多了。
这么多江湖人聚在一起,又都是有武艺的,血气方刚,好勇斗狠之徒,便让这些时日洛阳的治安恶化了些。
让河洛帮和丐帮成员,就是疲于奔命的状态。
不过今日武林盟主入了城,就好似镇住了洛阳城里的各路货色,城中今夜很安静,一些流血冲突,都被放到了城外私下解决。
一道黑影自客栈院墙外掠来,脚步轻盈,就如风中鸿毛。
没有惊动客栈中的任何人,便精准的落在了客栈左侧的院子中。
沈秋蹲在墙上,躲在阴影中,向四周看去。
这些西域人果然精力充沛,这大晚上的,还有好些房子有烛光,真气运行耳目之间,便能听到喝酒划拳的嘈杂声,一些西域话在回荡。
还有女人妩媚的呻吟...
这些时日,托了英雄会的福气,到处都是出手阔绰豪气的江湖客,让洛阳城中的风尘女子们,着实大大的捞了一笔。
“真会玩啊。”
沈秋轻笑了一声,回头将注意力放在了前方小院中。
他怀中还有一物。
那是一只胖胖的金色橘猫,乃是雷诗音的爱宠,只是现在有了去疾兽,这只狸猫便失了宠,但还是被养的胖胖,正好今夜拿来伪装一番。
这里便是当日那个新月门的使刀汉子居住的地方,而且不止他一个,这新月门据说坐落在甘肃边缘,和西域紧邻,算是当地的二流势力。
西域之地,是魔教的大本营,有七绝门和圣火教这样的庞然大物,正派生存很是艰难,也少有真正的正派宗门。
在那里讨生活,肯定是要和魔教打好关系的。
那边最大的,偏向正派的宗门,是祁连山下的酒泉烈刀宗,盛产刀客,但和中原武林联系不多,据说在蒙古草原那边也有些门人。
这一次英雄会,酒泉烈刀宗并没有派人参加,也不知是看不上河洛帮,还是想要和中原武林划清界限。
“唰”
沈秋脚下用力,如闪电般掠入院子。
这处院子有三个厢房,都有人居住,沈秋一爪拍在正中央的厢房窗上,在清脆的破裂声中,他整个人如黑影冲入房中。
新月门的带队长老,此时正在房中擦拭自己的新月怪刀,眼见有人来袭,这个缠着头的西域汉子反应极快,手中怪刀撩起,舞出月弧刀影,砍向沈秋。
同时大吼一声,让院中其他门人也来支援。
但沈秋却并不紧张。
不但不紧张,反而放松到连砍向自己的新月怪刀都熟视无睹,眼见长老暴起伤人,沈秋的反应很简单,也很直接。
“喵”
在猫儿受惊的叫声中,他抬起左手,轻轻一弹。
黑灰色气流自指尖弹出,轻飘飘的,毫无杀伤力,但就在这古怪气流升腾起的瞬间,那凶狠满满,挥刀夺命的新月长老,就如见到最恐怖的东西。
他惨叫一声,全身颤抖的倒在了地上,刀式瞬间溃散。
“当啷”
怪刀落地,正插在地面,倒映出摇曳的烛火。
长老躺在地上,体内真气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在经络快速旋转间,让他体内的血液都有升温的征兆。
“!&%!!!”
院子中的其他十几个新月门人反应也极快,一个个精赤着身体,喊叫着西域话,挥着怪刀就冲入长老房中。
但刚冲进门来,却又好似一脚踏入鬼蜮。
在冲入房中的瞬间,每个人体内的真气都瞬间失控,落得和长老一模一样的下场。
沈秋并不是掌握了什么操纵人心的邪术。
他只是在这几日里,除了打擂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修行生死契这门奇特内功上,如今生死契已经入门。
虽然距离精通还差很远。
但他本身内功造诣就极高,如今身居生契法门,对于眼前这些只学死契功法,而且本就弱于他的西域人,便是无可解脱的全面压制。
“去外面守着。”
沈秋带着黑色鬼面,震动声带,使自己的声音偏向苍老。
他对边缘一人吩咐到:
“别让他人过来打扰。”
被叫到那人感觉压制稍缓,便立刻起身,低着头,披着衣服就走出房门。
新月门能发迹,全是靠从七绝门那里得到的生死契功法,这种内功入门简单,修行效率极高,短短一年,便能有一身强横真气。
但代价就是,学了死契,便是失了自由。
一旦生契内功运作,他们便无法反抗,只能服从命令,就是要他们去送死,他们也得乖乖去。
完整的生死契,只有七绝门门主张楚,还有杨北寒长老会。
眼前这人既然会生死契,那就必然是七绝门高层。
那是他们这小小新月门,根本不敢忤逆的夺命煞星。
这客栈里,住的都是些江湖人,本事高低先不说,该有警惕是肯定有的,小院子的嘈杂声,已经吸引了多人注意。
他们来到院子门口,却被新月门人劝回去。
只是说不小心打倒了灯盏,现在已经处理好了,诸位通道不必担心,继续回去享乐之类的。
在房中,沈秋也不理会一众跪服于地面的新月门人,他坐在房中椅子上,因为带着鬼面的缘故,无人能看到他的脸。
那新月长老,是个见过世面的。
见过张楚,也见过七绝门高层,在他记忆中,却是没有眼前这样穿古怪黑袍的人。
“阁下是谁?”
待沈秋稍稍收回生死契气场,那长老便捂着心口,喘息几声,他用带着口音的汉话问到:
“可来自七绝门?”
“我不是七绝门人。”
沈秋用苍老一些的声音说:
“但你等身上的死契功法,却是由我手中流出,你也不必问我是谁,我今晚不为取尔等蝼蚁性命而来,只是想问一些事情。”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几下,说:
“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想在洛阳做什么?”
这话一问,那长老面色剧变。
眼前这人话虽简短,但话中意思却可怕的很。
生死契是从他手中流出。
还有他的“儿子”?
难道,是...是已经失踪十多年的魔教教主,张莫邪?
长老低着头,偷偷打量眼前这人,他在七绝门里,是见过张莫邪画像的,眼前这人带着面具,看不到脸,但确实身穿黑色长衫,还留着文士髻。
和画像中有几分相似。
长老的目光下移,放在那长衫下摆。
很奇特,自腿处分为四分,普通长衫是没有这等古怪分法的。
与那画像中一模一样!
还有这生死契功法的压制。
长老心中依然有狐疑,但他不敢赌。
眼前这情况,也完全赌不了,在对方的生死契气场笼罩中,自己这等人的性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嗯?”
见那长老久久不回答,沈秋便发出一声鼻音,语气越发轻柔。
“问你话,为何不答?我儿派你等来洛阳,是要做甚?”
说话间,生死契气场再度扩大三分。
黑灰色的气流在房中翻滚,就如千刀万剐,折磨加身,使房中一众人痛不欲生。
“教主收了神通!请教主收了神通!”
那长老全身颤抖,五体投地,自经络穴位中真气暴动引发的痛苦,让他几欲无法思考,只能跪地求饶。
生死契的绝对压制,太霸道了。
也不用沈秋再问,他便主动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眼前这人就算不是张莫邪,也绝对和七绝门有关系。
上层斗争,受苦的总是自己这些泥土一样卑贱的人儿。
这个惹不得,那个也不敢惹。
还是明哲保身吧。
“张楚门主两月前,差人送信至新月门,要我等派出精锐,参加洛阳英雄会,但不能暴露我等和七绝门的联系。
我等在甘肃之地,一向附庸烈刀宗,行事也正派些,前来参加英雄会,虽被怀疑,但也许的入城。”
那长老将头贴在地面,没有丝毫隐瞒,说到:
“但我等接下来要做什么,却着实不知。
教主大人明察,我等在洛阳城中,也是在等待下一步的命令,若是可以,我等这些江湖三流,也是不愿参与这等要命大事,只求平安度日。
但已学了生死契,承了这因果,不管张楚门主要我等作何,我等都不得不做啊!
还请教主大人明察!”
这声声哀求,倒也不似作伪。
不过沈秋并不觉得事实如这长老所说,所有事情都是被张楚逼迫。
之前从那新月门人主动上擂台就看得出来,这新月门也是雄心勃勃,想要在英雄会闯出一番名头,来扬名中原的。
不过这个不是重点。
“提不上台面!”
沈秋摇了摇头,随口评价了一句。
他又说到:
“除了你新月门外,那幻剑山,也学了生死契?”
“是,教主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长老谄媚的恭迎了一句。
他说:
“不只是幻剑山,还有武威鬼枪宗,张掖藏花庒,敦煌飞天门等等,都已学了生死契,也都来了洛阳。
自教主...呃,神游天下后,张楚门主励精图治,如今已经将七绝门势力,自西域拓进到甘肃一带。
那酒泉烈刀宗,看似正派宗门,却也已入我教。
教主倘若归来,那我教大兴,攻伐天下,就在此时了。”
沈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心下却是震惊,中原武林一向不怎么关注天下边缘,但以现在的局势来看,西北有七绝门和圣火教,西南两广有巫蛊道,五行门和万毒门,北部有通巫教。
这四方之地,都已经被魔教占据。
若是天下一盘棋,那中原大龙,已是危在旦夕,随时都会被魔教屠掉。
任豪大概也是看到了这危局,才要在苏州和淮南潇湘,卷起正邪对抗,将魔教势力驱逐出去。
但可惜,张莫邪当年布置的大势,如今已成。
整个中原武林,都已经被魔教包裹住了。
这还真是让人唏嘘。
“最后一问。”
沈秋的手指在桌子上轻点,另一手抚着怀中猫儿,他说:
“除你等之外,可还有他人已入洛阳?”
“有。”
新月长老点头说:
“五行门人早已易容换形,早早便潜入洛阳,我等与外界的联系,便是由他们做的。”
“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还真是做的好大事业。”
沈秋轻笑一声,不屑的说:
“曲邪那厮,当真是没出息。
罢了,就这样吧,你等明日退出洛阳,回去宗门,别再参与中原之事,好生练武,我把生死契传流天下,可不是为了让你等,死在一个小小洛阳。
回去时,顺便带句话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沈秋站起身,看也不看脚下跪着的长老和一众门人,他轻弹手指,说到:
“让我儿张楚,老老实实待在大雪山下,学学我儿张岚那般乖巧,若是因他之故,坏了我的多年谋划,自有他苦头吃!”
说完,沈秋也不理会身后人,在猫儿叫声中,闪身便掠如黑夜,转瞬不见踪影。
待他走后,生死契气场消散开,一众新月门人这才感觉重压褪去。
几名门人将长老搀扶起来,坐在椅子上,便有心思灵活的人问到:
“长老,这...这可如何是好?”
“先别急。”
那长老摇了摇头,他深深的眼眶里尽是狐疑。
他说:
“那人身份还未查证,我等就这么走了,张楚门主那边没法交代,先使五行门人,送出信去给张楚门主。
若是得到回应,我等再...”
“唰”
长老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另一道身影落在院中。
那人穿着灰布僧衣,面容俊俏,手握一把折扇,动作诡异轻灵,脚下用力,便如鬼魅窜入房中。
他进入房子的第一件事,便是厉声质问到:
“本少爷问你们!我父亲可是刚才来过?”
“啊,张岚少爷!”
新月门主认得张楚,自然也认得张岚。
虽说张岚在魔教里是出了名的没出息,但因他的身份血脉,魔教七宗的高层可以鄙夷他,但这些依附于魔教的小宗门,却是不敢怠慢。
长老急忙起身迎接,但张岚却毫不理会。
他厉声说:
“本少爷在洛阳待了这好几月,便是听闻父亲大人在洛阳出现过,你等老实告诉我,刚才是不是有人过来?
那人是不是抱着一只猫?”
“这...是的。”
新月长老转了转眼珠子,对张岚详细描述了刚才那人的长相外表,张岚听完,便气恼的跺了跺脚,发脾气说:
“你等做的好事!为何不拦下我父亲!你们可知道,本少爷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啊,真是气煞我也!
回去便写信,让张楚好生责罚你等!
你等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完这纨绔十足的二世祖发言后,张岚起身飞掠,朝着疑似张莫邪离去的方向追去。
院子中,那新月长老摸着胡须,面色变化非常,之前心中怀疑已消散大半,想来张岚公子再怎么失心疯,没出息,也不会随便再认个爹吧?
数息之后,长老有了决断,他对身后门人一挥手,沉声说:
“去联络我等同道!即是教主下令,我等必须遵从,明日一早,便退出洛阳,回返西域!
这中原之地的事,咱们不参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