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渤海之上。
沈秋站在这艘三桅大船的船舷边,看着越来越远的那处辽东荒凉的海岸,这辽东之行的种种经历,都在他脑海里翻滚回荡。
日子并不长,但却显得惊心动魄。
与东灵君的两番追逐打斗,高兴的堵截,还有那长白寒魄的奇妙,朔雪宫的神秘等等。
如此种种,让沈秋在离开辽东时,心情也异常复杂。
蓬莱,五仙观,再算上山鬼的太行仙门,还有花青背后神秘的昆仑仙池。
这当世四大修仙宗门,现在都和沈秋扯上关系了。
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摩挲着手心剑玉,感觉有种冥冥中的力量,在推着他涉入江湖,又朝着江湖之外行走。
修仙之人,本只是千年前的传说。
但现在,在从长白秘境脱出之后,沈秋却觉得,那些修仙之人虽然式微了,但他们的阴影,似乎从未离开过这片江湖。
就像是隐藏在江湖的泥潭之中,只要寻得机会,便会重新现身,好好的给江湖人士上一课…
教教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带着这种难以诉说的忧思,沈秋站起身,任由海风吹打自己肩膀上长发,却又有铃铛作响的轻灵声音。
自沈秋手中,背后传来。
在贪狼刀的刀柄上,在沈秋手腕上,在他腰间,以及双腿边,都有轻盈的小铃铛悬挂,就像是某种奇特的装饰品。
但这些铃铛样式轻盈,由金银制作,还系着红绳,就像是女孩子们才会用的装饰品。
铃铛的声音摇动,让沈秋一阵心烦。
“那女妖是不是在唬我?”
他看着手腕上的铃铛,如是想到。
“练到快速挪移,身形摆动时,铃铛不发出声音,这魅影步法,才算是大成?真有这样的训练方法吗?
武者虽有提纵之妙,但这样的事情…”
“啪”
沈秋绕有所感,骤然回头,伸手稳稳的抓住从背后丢来的东西,又让手腕铃铛叮当作响。
被丢过来的,是一个殷红的苹果。
沈秋抬起头,便看到沈兰妖女换了身黑色长裙,还戴上了面纱,正坐在船舱边缘,她今日的头发也做的非常奇妙。
用了半边小画扇做装饰,在另一侧,还有坠下来的红色珠花。
平心而论,这个妖女,绝对是沈秋在进入这片江湖之后,见过的最有风韵的一个女子。
最重要的是,她很会打扮自己。
不管穿什么样的衣服,都能穿出不同的,但非常符合衣物本身的气质。
“练的不到家啊,沈少侠。”
沈兰带着面纱,她手里把玩着一把小飞镖,对沈秋说:
“你的提纵术,也算是修行有成,能把魅影步法练到瓶颈,肯定每日都有勤加练习。
只是,根子上就错了。
这魅影步法,既然叫魅影,自然讲求轻灵缥缈,犹如鬼魅,你总是用它冲刺搏杀,让好生生的优雅步法,被你用出了蛮横狂徒才有的感觉。
真是糟蹋了这门上等轻功。”
“咔擦”
沈秋咬了一口手中苹果,也不担心被下毒之类的。
他看着头顶沈兰,他说:
“既然如此,沈大家不如让我见识一下,真正的魅影步吧,以往也没与你作战过,昨晚那是胜之不武。”
“好啊。”
沈兰站起身,一身长裙在海风吹拂下如花般舞起,吹着面纱也摇摆不休。
她轻笑一声,体内五行真气化作水行,在脚尖轻点之间,她的身影就像是从沈秋眼前消失,又在下一刻重现于沈秋身前三尺。
她的手指,正放在沈秋额头前方两寸的空中。
那一瞬,沈秋可以肯定,沈兰的速度已经超过人眼极限,甚至带出了视觉残留的幻象。
“怎么样?妾身这爆衣神功,学的还不错吧?”
沈兰后退了一步,掩起面纱。
她体内真气还有稍稍激荡,刚才那一次挪移,是三分舍身决推动下的效果,自然突破了往日的速度极限。
那一次挪移,长衣飘飘之间,不带一丝烟火气,自然流转,就如越过屋檐的黑猫一样。
“不错,不错。”
沈秋点头说:
“沈大家果然聪慧,只是不到半日,就熟了这行气路线。
但爆衣神功的六分和九分,却要比三分更复杂的多,沈大家练习的时候,要谨慎一些,一个穴位走错,便是重伤身死的下场。
至于这魅影步,沈某也算是真正见识过了,确实,沈某学的差了。”
“哈哈哈”
妖女长笑一声,她看着海面,说:
“这其实也不怪沈少侠,魅影步法偏向阴柔,本就适合女子修行。
若妾身所料不差,你那位灵气满满的小师妹,学这魅影步,定然是一日千里。
五行门的祖师,本就是一位天赋横溢的女子,这五行门的功夫,大都是带着阴柔的。
女子如猫,学起来肯定要比男人更易掌控。”
她回头看着沈秋,再无往日那般狡黠。
反而像是真正的好友一样,对沈秋说:
“沈少侠若真想在提纵术上求得突破,不如换一门提纵术,妾身看那通巫教的落雪步,就非常适合少侠呢。
所谓雪落无声,迅若疾风。
这落雪步修到深处,也不见得就比魅影步法差多少,当然,若能寻得更上乘的提纵轻功,那自然更好了。”
沈秋点了点头。
这江湖武艺,确实有种说法,分阴阳男女,有的功夫,就是适合女人练,
比如潇湘剑门的潇湘绝剑,林慧音从小练习,颇为合适。
再比如涅盘寺的佛门功法,就适合男人练,阳刚至极,一举一动都有威猛之力。
现在听沈兰这么一说,他确实有种换一套提纵术的想法。
当然,除了落雪步之外,沈秋目前并无更好的选择了。
他心里暗叹一声,好功夫易得,上品提纵术却难,张岚的逍遥游本是最好选择,那浪荡公子也愿意教,无奈自己就是学不会。
天资悟性啊,大多数时候都可以用努力汗水填补。
但总是会遇到力有未逮的时候。
“只是,这铃铛。”
沈秋抬起手,铃铛作响,他对沈兰说:
“若是不学魅影步法,这铃铛也就没用了吧?”
“少侠还真是愚钝。”
沈兰讥笑了一声,说:
“这铃铛给你,是要你在时时刻刻维持铃铛稳定。
时刻保持提纵状态,不但可以修行轻功提纵,还能让你动作更精准,更轻柔。
这可是五行门内门才有的法门,虽然看上去简单,但若你真练成了,对于其他武艺,也是大有裨益的。”
沈秋耸了耸肩。
他说:
“我倒不抗拒这般练习,只是我觉得,五个铃铛都要提纵无声,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未免有些太难了吧?”
“你是觉得不可能?”
沈兰眨了眨眼睛,伸手对沈秋说:
“铃铛给我。”
沈秋将铃铛解下来,递给沈兰,后者将铃铛绑在双手双脚上,最后一个绑在腰间,她在摇晃不休的甲板上站定,对沈秋说:
“沈少侠看好了。”
说完,沈兰就如那一夜在烟雨楼一样,跳起了一曲动作优美,风情万种的舞蹈。
她时而转动身体,时而在甲板上飞跃丈远,又如鸟儿一般用单腿撑起身体。
那些柔韧夸张的动作,让女性之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曲跳完,沈兰归于原地。
她额头上也有点点汗水,倒不是说舞蹈有多累,而是在舞动之间,还要保证身体五个铃铛不发出声音,这必然是相当困难的。
但沈秋从头看到尾,一曲跳完,确实没有一丝铃铛撞击的声音传来。
这让沈秋对眼前这妖女,着实惊为天人。
这女妖果然有本事,她对于自我平衡性,和身体每一丝肌肉的精细控制,绝对已经到了一种夸张变态的地步了。
“我从小便身体柔韧,在四岁时,被曲邪带回五行门,练到弱冠之年,才堪堪有了这种身法。”
沈兰摘下铃铛,对看着她的沈秋说:
“身法提纵,不比武艺内功。
这种技法确实要看天赋,有的人天生适合修行提纵,但妾身也相信,这世界上,是有勤能补拙这种说法的。
沈少侠若信我,就时时刻刻带着五个铃铛就是了。”
沈秋收回铃铛,放在手中把玩。
他看着眼前沈兰,却默不作声,沈兰就那么坦然的接受沈秋的注视,两个人就像是打哑谜一样,直到数息之后,沈秋才开口问到:
“沈大家如此殷勤,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你便直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我...”
面纱之下,妖女抿起嘴,她对沈秋说:
“我想请你帮我杀个人!
那一日,我在长白秘境对你说过,若你能再算计我一次,我便任你驱使,那是在开玩笑的。”
妖女轻声说:
“但今日不是!
若沈少侠帮妾身杀了那人,妾身便舍下一切,供少侠驱使。
哪怕是妾身这灵气满溢的身子,少侠若想要,也可拿去便是!
那曲邪为了妾身,不惜冒着被杀的风险入苏州...少侠,妾身这清白身子,可比你想象中值钱的多呢。”
沈秋听到这请求,他当即摇了摇头。
他说:
“我虽不怎么在意正邪之分,但沈某不是杀手,沈大家,你这是求错了人。
若我所料不差,沈大家是要让沈某帮你杀剑君刘卓然,对吧?
我从艾大差那里听说了剑君和你之间的恩怨,他本要杀你。
但秀禾这无辜丫头,为你替命了,你这一趟不远万里来辽东,冒着风险入长白,还要学那邪气化龙指功夫...
这些都是为了对付刘卓然。”
沈秋停了停,他说:
“沈大家乃是地榜高手,又是江湖年青一代杀手界的顶流。
但不认为自己有机会杀死刘卓然,说实话,那剑君如今已经是地榜第一了。
他的第一,还是从曲邪魔君那里抢来的,就算沈某竭力相助又能如何?
咱们两个一起上,依然不是那刘卓然的对手!”
沈秋低声说:
“再说了,刘卓然是蓬莱的人,手握凌虚剑行走江湖,安知背后没有蓬莱的影子在?
我就实话说了吧,沈大家,那一日追我和小铁的,也是蓬莱的人。
你也看到了,蓬莱不入江湖,但随手一丢,便是一个天榜高手用来追击。
这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杀了刘卓然又能如何?
蓬莱一旦出手,你照样活不下去。
最后,沈某也不觉得刘卓然那一日去寻你,乃是做错了。”
沈秋后退了两步,他对眼前脸色冷漠的沈兰说:
“我知沈大家乃是为了自保,才在苏州引发那么大的波澜。
江湖人死就死了,反正我等走江湖,手上都染血的,没几个死的无辜,但那些无辜百姓却被你牵连。
沈某不是剑君,沈某没有道德癖。
沈某也不会和剑君一样,为了他人枉死而一定要去求得公道。
但剑君所为,在沈某眼中,确实算不上错。
沈某偶尔也会羡慕,如剑君那般活的纯粹,不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呢。”
他说:
“沈大家,害死秀禾的,不是剑君。
是你自己。
你要去报仇,那也只是害你自己,又害他人,秀禾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你为她这么做。
但沈某不是理中客,不会劝你放下仇恨,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他将铃铛挂在手臂上,很不客气的对沈兰说:
“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此番同舟共济,也只是时运使然罢了。
对你所求之事,沈某不会答应的,甚至不会去考虑。
沈大家,另寻他法吧。
还有,能到地榜层次的武者,除了曲邪那等色欲攻心的魔头之外,哪个不是有一番历练的?
你以美色诱使他们为你拼命,怕是想差了。
除非你愿意再去找曲邪魔头,把你好不容易挣来的人生,再统统赔进那个无底洞里去。
沈某还是那句话,沈大家的身子,真没你自己想的那么值钱。”
在这渤海海风之中,沈秋带着当啷作响的铃铛,回到船舱,他回头看着站在甲板上,如木头人一样的沈兰。
他说:
“沈大家,我知你心性,你又岂是那以色娱人的女人?莫要再糟蹋自己了。好好动动脑子,这比玩心思有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