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这是您的票。”从检票员手中接过已经被剪出一个豁口后,盖伊总算得以结束这趟有些复杂的旅途。从圣特亚克搭乘列车来到巴利亚哈特的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且正如莱维所说的那样,由于海恩斯家和艾尔巴雷亚家在内战当中表现出的忠诚尚可,由政府直接掌控着的铁道宪兵队并没有接管这里。尽管同他交接的那位车站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已经有政府代表以‘监督领邦会议’之类的理由,尝试要求宪兵队介入这里的铁路线了,这意味着宰相毫无疑问不想止野心于此。
从车站前往巴里亚哈特的公爵府花不了盖伊多少时间。虽然他从来没来过这座充满贵族气息的城市,但那金碧辉煌的贵族街和相对朴素不少的工匠街及平民区的区别,还是相当显眼的。同样的道理,最为奢华的公爵府,即便在贵族街也是独一份——看着那充满新古典主义气息的巨大宫殿,和周围那保养良好的草坪和园林,盖伊不得不感叹,帝国的大贵族果真是不同凡响。
在确认盖伊的身份后,守卫在公爵府大门的卫兵把他带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后就自行离开了,期间没和盖伊说一句多余的话;即便盖伊一直追问也是如此。看来是这里的当家制定了严格的规矩吧,他想。
而在那位一丝不苟的管家带他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在尽头的房间里见到想要同盖伊交谈的人时,他也一点不意外——在克洛斯贝尔享有盛名的熊律师伊安·格里姆伍德,正端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前,用略带着欣慰和少许愧疚的眼神看着自己。
“伊安律师……虽然之前听亚里欧斯说您被秘密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见到此人,盖伊对于为何帝国贵族会和自己搭上关系的疑惑全消,“但是我没想到会绕这么远的路。”
“呵呵……我这样的罪人,享受这么好的生活有点不合适……是艾尔巴雷亚家的年轻公爵对我尊敬有加。”伊安律师摆了摆手,而盖伊也知道了他为何会这样说;律师身上穿着的是帝国的贵族们才会穿的,特别定制的毛皮大衣,这间房间里的家具也都是出自名家的名品。甚至就连律师手边放着的半盒那半盒金桔蜜饯,盖伊也认出是出自中东地区某小国的限量产品——他在克洛斯贝尔的综合百货超市里见到过,价格令人咋舌,但还是在摆上货架后的第二天就被一扫而空。
“我想,律师是帮公爵解决了相当棘手的麻烦吧?”盖伊不以为意,他知道伊安律师不是那种热爱奢侈生活的人,以他的作风,即便认为自己不配享有如此生活待遇,也自然不可能无功受禄。
“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伊安律师一笔带过;事实上他在打理克鲁琴州的善后事务中表现出了卓越的才能;一位克洛斯贝尔的民事律师,对于帝国法律的理解熟练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早就赢得了包括尤西斯和戈提伯爵在内的人的尊敬——只不过,除了尤西斯之外,其余人好像都不知道这位有名的律师是以戴罪之身,作为利益交换的一部分来到这里的。
短暂的寒暄过后,伊安律师招呼盖伊进入正题——简单来说,他这次想要和盖伊商量的,是一件关乎克洛斯贝尔未来的大事。这一个多月以来,伊安律师一直在翻阅各种法律条文和过往的争端范例,来确定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关于克洛斯贝尔这一争议地区的法理归属问题。
伊安律师把一份份文件展放在桌上,一件一件给盖伊详细介绍。盖伊对于相关的问题向来不甚敏感,但他凭借直觉还是牢牢抓住了伊安律师讲述的重点。
首先,现行的国际法,一般来说是以七曜历965年,在七曜教会的主导下,大陆各国签署的光荣合约为基准的。该合约是为了平息大陆上大大小小的,以宗教等因素为目的的军事争端而订立,其最重要的特点就是明确规定了各国的物理边界、势力范围,并且第一次明确了国家主权的概念。在那之后,埃雷波尼亚、卡尔瓦德、伊斯卡三大强国通过武力扩张的方式吞并领土的行为得到了制止,而作为补偿,他们现有的领土和势力范围都将被保留和尊重。在帝国历史上,这被视作是一次外交胜利,因为德莱凯尔斯大帝借此成功合法化了帝国统一以后,他于北部和西南部吞并的大量土地。
因此,帝国方面对于克洛斯贝尔的主权要求是合理且自然的。大约在七曜历600年左右,克洛斯贝尔就长期保持者和帝国的亲密关系,而在克洛斯贝尔当地的贵族议会统治不利时,帝国也时常会派遣军队甚至执政官去维持秩序,帝国历史上的十一位克州总督便由此而来。相比较之下,共和国对于克洛斯贝尔的主权宣称只是来自于七十年前对于帝国的军事压迫,帝国迫于共和国革命军队的强大战斗力威胁才允许共和国插手克州事务,在合法性上就弱了不少。
因此,帝国内部,主流的政治学观点,是克洛斯贝尔的主权缺失是不平等条约所导致的;共和国对于该地管辖权的占据是不符合国际法的。因此,在如今帝国重新崛起的时刻,帝国政府拿回自己的固有领土,被当做是理所当然——更何况克洛斯贝尔前不久兀自宣布独立建国的行为,实打实令帝国政府蒙受了巨额损失,因此也有了那么一点报复的意味在里面。帝国方面向来不承认共和国对该地的主权,在他们看来,除非共和国军队能够再一次逼迫帝国签下屈辱的城下合约,否则他们对于克洛斯贝尔的领土诉求将会是痴心妄想。
“听起来很合理……这么说,克洛斯贝尔还真的就是帝国领土了?”听了这番话的盖伊不由得愣住。他对政治问题并不感冒,他对帝国的恶感,只是单纯地来源于两大国在此地明争暗斗,给当地居民带来巨大损伤还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罢了。在政治方面一向单纯的他如今甚至认为,海利加和奥利巴特既然有和宰相抗衡的能力,也许可以阻止围绕该地的冲突恶化,甚至想出和共和国和平解决问题的办法也说不定?
“理论上是这样,可是实际上……”伊安律师摇了摇头,“刚才我说的这些,是建立在认同七曜教会主导的光荣合约,以及相关的国际关系体系下的。问题在于,帝国的领土争端可不止这些……西南部的那些自治州,以及包括朱莱在内的许多领土扩张,虽然避免了直接的军事冲突,但也是在违反国际法的边缘来回试探。如果真的要遵守教会定下的规矩,那么帝国的领土究竟要如何重新划分,还要再打上个问号才行。毕竟,国际法这种东西,是没有选择性遵守的道理的——在克洛斯贝尔问题上吃了亏的帝国,在其他地方占的便宜也不少。这也正是帝国内部虽然一致分析克州的主权问题是我上述的结果,但又从不在公众面前如此宣传的原因。”
“那……律师您对克洛斯贝尔未来的局势是怎么看的?”盖伊努力思索,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问题又抛回给了伊安律师。
“你也知道,我曾经抱着可以依赖不属于人类力量的幻想,打破这种秩序……但是我失败了,而且也不再那么去想了。”伊安律师轻叹,“因此,以更现实一些的角度考虑,我想……目前的国际形势下,至少在未来的数十年内,我都看不到帝国衰败的迹象……如果没有其余的至宝之力介入,打破平衡的话。务实一点想,也许就这样倒向帝国,是对克洛斯贝尔未来最好的结局。”
“……麦克道尔议长,在交出权力的时候哭得相当伤心。难道就是因为他也想到了这个……?”盖伊沉默良久,这才说道,语气轻飘飘地,宛如喃喃自语。
“应该是吧。本来,事情也许还有和平解决的机会……但是在这次异变之后,便不可能了。克洛斯贝尔不会再有站在中间,左右逢源的机会,而是必须选一边站。”
“为什么?”盖伊不解。
“因为,现在的克洛斯贝尔,已经做出了超出自治权以外的事情。”伊安律师的胡子轻轻颤动,“已经彻底激发了两大国的征服欲和支配欲。在这种情况下,在对克洛斯贝尔问题上表达强硬态度,成了这两国政界不约而同的政治正确;任何妥协和反对的论调,都有可能会因此沦为众矢之的,其政治生命都会受到影响。就连此前对克洛斯贝尔自治最为支持的奥利巴特殿下,如今也不再继续在公开场合说克洛斯贝尔的好话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律师您才会觉得,不如就此倒向其中更强的一方是最好的选择吗?”盖伊问。
“是。一方面,这样的想法比较务实,帝国不仅实力更强,也是目前实际上占领克洛斯贝尔的一方。以那位卢法斯总督的手腕,对自治州的同化工作进展应当会相当顺利。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包括你在内的,对自治州仍然具有影响力的人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盖伊沉默,等待伊安律师揭晓谜底。
“我就直说吧,盖伊。帝国的未来……究竟是奥斯本宰相,还是奥利巴特殿下来掌舵……对克洛斯贝尔的影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因此,我们必须要尽一切努力,为殿下提供支持。”伊安律师毫不犹豫地揭晓谜底,黑框眼睛下的双眸闪亮着精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