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类人当中自然都有败类的存在。你说的那类人,我当然也知道很多,也处理过很多同他们有关的事情……但这是不可根除的。”凯恩公停顿了几秒,之后才缓缓说道,“利用个别案例并不能……”
“这并不是个别案例,而是一个必然趋势。”海利加摇了摇头,“您不会真的认为贵族制就能够长久吧?也许那些表面上阿谀奉承,实际上并非没有真才实干的人,能够更好地为您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利用,这我也能够理解。但是,贵族制度下出现的越来越多的蛀虫和酒囊饭袋,您也不能否认。也许您自己平时贤明而勤政,能够很好地处理拉马尔州出现的此类问题……但是并非所有的贵族都是如此。您封下的伯爵、侯爵们,完全就有可能像赫尔穆特前公爵一样,犯下一些不可理喻的错误——按照传统的贵族思想,责任和义务相当——您觉得,他有多少条命,才够得上完全彻底地履行这一切?”
“……”凯恩公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他哪想到海利加会如此认真地跟他谈论这些东西?因此一时间完全没了主意。只好昏头昏脑地说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其实答案很简单。说白了,所谓的权术,无非就是一种走钢丝一样的博弈,参与者需要把握好各方面的平衡,并且要尽力地保持住;同时给自己留下后手和缓冲的余地。从这一点上来说,贵族制度下帝国的阶级压榨结构,将会严重制约国家潜力的开发——我想,就算您恨奥斯本阁下恨得牙根发痒,也不得不承认他手下有一批能人干将,是您手下,或者其他「四大名门」的当主们也不得不承认十分羡慕吧?”
“这……的确如此。”凯恩公想了想自己在此前的政治斗争中,败给奥斯本宰相时,尽管咬牙切齿,但也不得不承认像帝都军委局、帝都政治厅、铁道宪兵队和情报局这些宰相一手发掘和提拔起来的组织和其中的一些核心成员,的确拥有十分强大的能力。抛开立场不谈的话,凯恩公或许也会对他们大加赞赏也说不定。
“因此,这就是很明显的问题了。如果您要是坚持帝国的传统,那也就意味着这些人永远得不到翻盘的机会。尽管帝国历史上也有个别案例下,平民出身的人成为了国家的高层,但是那毕竟不是稳定的产出。当年的贵族制度之所以会形成,那是因为当时的整体生产能力有限,整个国家只有个别的资源,因此必须集中培养,才能够保证整体效率的运转……但是随着导力革命的到来,社会整体的生产能力都得到了提高,在这种情况下,让过剩的资源去培养少部分的人,自然而然是不现实的。如果您坚持要维持原有的制度,就算现在您击溃了奥斯本宰相,赢得了内战,也会再迎来下一个改革派的领袖,去代表那些看到社会上的大蛋糕,想要分一块走的人。也许您有自信在您活着的时候控制帝国的局面,但是未来谁也说不准了。”
“……”凯恩公不得不承认海利加说的有道理。但是问题在于,即使他明白了这些道理,也不意味着他就会放弃原本要做的事情——但是他似乎也想明白了一点——即便如此,海利加也不支持似乎看起来在做正确事情的改革派。他将这个疑问说了出来,对此,后者只是轻叹:“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贵族制度为帝国带来了很多腐朽落后的东西,改革派也不是冰清玉洁,毫无污点的存在。奥斯本宰相的扩张政策让帝国的国际形象一落千丈,曾经重视荣誉,热情而爱好和平的埃雷波尼亚人的形象遭到践踏;帝国曾经的盟友们纷纷调转枪口,虎视眈眈地提防帝国可能的,各种形式的入侵;也正因为如此,帝国长期维持着强大的军备力量,导致国库吃紧,让奥斯本宰相不得不祭出一个又一个填补一样的政策——您说,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要怎么样才能保证自己不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呢?”
“那自然是……通过外部的输血了。”凯恩公不假思索地答道。
“是啊……可问题是,帝国之所以会伤痕累累,完全是因为改革派自身总是操纵帝国的庞大身躯,对周围他视为猎物们的国家和自治州发动各种形式上的侵略。因此,没有人会仁慈地给帝国输血,来补充帝国在主动侵略中的损失。”海利加摊了摊手,“因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去侵略更多的国家,通过在这些新的猎物上吸血剥肉,来维持这个平衡。说白了,就是以战养战。若是进行下去,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但是现在他死了。帝国不会再如同他想象的那样,继续前进下去了。”凯恩公说道。
“看,这就是您受制于贵族制度下的眼界狭窄——我这样说,您可不要不高兴。事实上,没有多少贵族的当权者能够理解这一点……因为在您和他们看来,贵族们的权力是伴随着帝国的传统制度,而与生俱来的,但是那些新兴的阶级们——那些在导力革命中占到了大量的利益的人们,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局面的。他们正是奥斯本宰相能够集结起一支名为「改革派」的政治力量的真正原因。像RF这样的大型集团,和像克莱斯特商会这样的资本集团,都会希望能占据未来帝国的主导地位,这是他们最终所追求的目标。在最终目标彼此冲突,核心利益彼此冲突的情况下,情况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即使奥斯本宰相已经被您设计杀死,但是依然改变不了事实。”
“那么……按照你的看法,贵族制度,是真的无法延续下去了?”凯恩公皱起眉头。在和海利加谈话之前,他已经从之前自己亲手挖掘而来的某个人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情报。自从自己成功煽动了这场战争,帝都的控制权属于他之后,他就让人救出了被铁道宪兵队秘密关押并审讯的「帝国解放战线」成员。当然,这不是因为凯恩公为了感谢他们为自己的付出——双方都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短时间内的利益和对方重叠,只是单纯的生意伙伴,并非是什么情谊——只是因为凯恩公依旧需要克洛这个前组织的领袖作为自己麾下的核心打手东征西战,因此为了避免克洛在达成目标,大仇得报的情况下悠然自得,随意划水,他必须想办法讨好一下克洛。虽然奥斯本宰相十分讨厌,但是在他的主持下,朱莱市国,这个克洛的故乡,被奥斯本宰相用外交和政治手段强行征服的小小国家,在成为帝国政府直辖的经济特区之后,发展还是相当不错的,让凯恩公也是相当眼馋。因此,在击败了最大的对手的同时,凯恩公也打算顺便偷窃一下对手的果实,把朱莱特区纳入自己所有,从而更好地掌控帝国的情景。
因此,朱莱的所属权算是他作为贵族领袖的核心利益,自然无法让出。但是至少短时间内卖一个面子给克洛,这几个恐怖分子领袖的命也算是足够了。他们和克洛多少也培养出了一些革命感情,利用他们和克洛之间的关系,能够暂时让克洛为自己比较积极地效力一段时间了。至少按照他的计划,撑到内战的中后期,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过,如果说这只是凯恩公自己的想法的话,那么后来,其中的某位干部凭借自己出色的政治素质,成功得到了凯恩公的喜爱,那就是意外之喜了。几次机缘巧合的交谈下,凯恩公对那名叫基迪恩的前恐怖分子头领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这位因为在帝都学书院教书时发表不利于改革派的言论,从而被干脆地革职开除的政治学教授,倒是很好地贯彻了他作为政治活动家的素质,在被贵族联军安置在贵族联军的大本营,拉马尔州的首府欧尔迪斯时,他曾经仅用只言片语就让凯恩公将信将疑地实施了他提出的几个观点和计划。随后,凯恩公明显地看到了自己领地内一些顽疾有所改善,因此对基迪恩也就忽然多出了不少的好感和信任。况且,和克洛这样纯粹的打手不同,基迪恩的政治智慧,如果在自己的麾下,并且值得信任的话,可以发挥十分长久的作用,而克洛最后的价值,只不过是用来塑造成内战当中的英雄,随后在分蛋糕的时候逐渐被细化的存在而已。所谓的狡兔死,走狗烹,说的大约就是如此——而基迪恩这位备受凯恩公喜爱的政治新星,在之前特别警告过对方——少年的父亲虽然是贵族,但是在学术上却颇有成就,连带着海利加也耳濡目染,他对现代政治模式的理解,要远远超出一般人,甚至是一部分贵族们,因此凯恩公必须要谨慎地对待他——想要试图通过政治上的概念忽悠他,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凯恩公原本对此还是将信将疑,而到了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基迪恩的话——在谈论这些问题的时候,自己甚至都找不出反驳他的办法。
因此,凯恩公果断放下了自己原有那点傲慢,遵循了基迪恩的意见——按照基迪恩的分析,海利加显然是不认同贵族派,也不认同改革派的想法,但是他不是奥利巴特那样完全理想化的人,他会愿意为了短暂的利益而同别人合作,而不是全部都敬而远之。这意味着他和奥利巴特并非是彻头彻尾的一路人——换句话说,即使两人有着相同的目的,但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在过程中,两人也会使用可能并不一样的道路。奥利巴特断然不会和贵族派,或者是改革派任何一方短暂结盟,但是海利加未必就会拒绝这种提议——只要凯恩公开出足够的价码。
那么,海利加这样的人,什么东西会对他拥有很强的吸引力呢?凯恩公对此早有准备。他自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男人能够抵挡权力和美色的诱惑——如果有,那一定是权力还不够大,女人还不够美。因此,他在这种思想的驱使下,做出了一个让海利加之后在暗中苦笑不已的决定。
当然,海利加并非是在嘲笑凯恩公的想法。事实上,那的确是很多人的追求和目的——但是,那只是对于一般人而言。对于海利加来说,他为何要为了身边原本就不缺的东西,去改变自己原本的坚持?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是常理能够定夺的人——就连奥斯本宰相如此雄才大略的人,都还没看清海利加真正能够代表的立场和含义,因此只是选择了观望而不是动手从奥利巴特身边抢人,而凯恩公就已经自顾自地错误理解了基迪恩对他的忠告。
当凯恩公终于委婉地表达出了以上自己的想法的时候,海利加先是感觉奇怪,随后就是在内心窃笑——他倒是没想到机会来的如此之快。当然,他并不打算真的接受凯恩公的这点殷勤;卢法斯看起来也是心怀鬼胎,并非对凯恩公十分忠诚。他连自己的父亲如此作死,导致的后院起火都无动于衷,说明他自然有更大的利益,那什么东西能够大于四大名门的资产?海利加不清楚,但他认为凯恩公肯定给不了——这必然是卢法斯自己的小算盘。那么,凯恩公对自己也用上这一套东西,自己也不会轻易相信就是了。
当然,虽然如此,但是为了计划本身,海利加还是做出了一面拒绝,一面有些犹豫的样子——他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最终在凯恩公夹杂着期待和得意的眼神中,张口说道:“既然如此……公爵阁下,就暂时让我观察一下贵族联盟如何?三天之内,我会给阁下一个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