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啊,你要沉得住气,勿以家中为念。
你阿爷那人你也晓得,自小便是家中嫡子,且是一支独苗,被你祖父,姑姑们宠上了天,自视甚高,其实没多大本事……”
母女二人用过了午饭,坐在一起说话。
独孤华这会听阿娘数说起了自己的父亲,说的又是这么……真实,就算她心情不好,此时也不由被逗的笑了。
郭氏瞅了她一眼,继续道:“你也莫笑,独孤家的儿郎如今没几个成器的,吃的都是你高祖,曾祖的老本。
什么独孤怀恩,独孤修德都是如此,下场也是一个比一个凄惨。
现在你祖父掌了门户才算有点起色,可独孤一门还是后继无人啊,做官的人不少,就是没一个能让家门兴旺的贤能之人。
大家都在说,你姑祖母三人,占尽了独孤氏的气运,这话其实一点也不假……唉,男人们不争气,女儿们也就都想学一学她们,做个掌家娘子。
二娘是不是也存了这样的念想?”
独孤华默默点头,她的姑祖母独孤伽罗姐妹三人对独孤氏的影响太大了,她们嫁给的都是天之骄子,世之豪杰,尤其是丈夫光芒再盛,也掩盖不住她们的俊秀。
独孤氏因她们而兴盛,可却也因为有了她们,让后代子孙们黯然失色,无人再能与她们比肩。
“阿娘说这些……是想让我争口气吗?”
郭氏笑了起来,拉过独孤华的小手拍打了两下,“独孤氏的女儿向来都比男人有志气,阿娘从不担心二娘在宫里往后的日子会过的不好。
阿娘只是想跟你说,你姑祖母她们那会是什么局面?如今又是什么情形?
她们那时天下离乱,皇帝不得不倚重咱们,而外有强敌之下,各个门户必也联结的紧密一些,也好共御外敌,所以自然而然便给了她们施展的余地。
可今时不同往日,天下眼瞅着已经太平了下来……陛下这样的明君雄主,即便我等妇人女子也知道千年未必能出一个。
二娘能侍奉在陛下左右,一定是前世修了不少功德……”
郭氏语气缓和,条理清晰,和跟张氏相处的时候完全不同,一比就知道她在有意的装糊涂。
听着母亲的话,独孤华烦乱的心情慢慢缓解了下来。
作为独孤氏的女儿,自小便受到严格的贵族教育,冷静下来之后立即便听出了母亲的话外之音。
“阿娘是说,陛下……不会再像以前的那些君王一样倚重……”
郭氏点了点头,柔声道:“你现在也大了,人又在宫中,有些事自己明白即可,不要宣之于口,二娘只要记得,独孤伽罗只有一位,其他人不好与她相比,二娘莫要再存非分之想。
对皇后要恭敬,对贵人们要友善……独孤氏的女儿们都很聪敏,这些不难做到,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家想要跟咱们联姻。
可你们太骄傲了……这也不怪你们,独孤氏给予你们的太多太多,又有那样的先辈供人效仿,难免自视太高。
你的姑姑,姐姐们入宫之后的遭遇皆有先例可循,你要引以为鉴。
陛下重情重义,你看那些潜邸之人,都带来了长安,一直荣宠不衰,你要是和她们相争,那一定是会吃亏的。
阿娘不想你在宫中左右腾挪,风光一世,只盼二娘能诞下个一男半女,保自己一辈子安安乐乐就成。”
独孤华握着母亲的手,好像有无穷的热力传到她的心底,泪珠子不由自主便掉了下来,“阿娘说的话,我都会牢牢记下,入宫两载,度日如年,有阿娘这些话,我也就知足了。”
郭氏给她擦了擦眼泪,笑着道:“哭个什么?你这柔柔弱弱的样子可毁了独孤氏的名声,从明日起,不准再流眼泪了。
之前你在家中时,也有习练武艺,从明日起,把枪棒弓箭都重新练起来,阿娘听说明年陛下要于城外狩猎,到时你好好显一显本事。
二娘入宫这么久了,陛下的喜好不会还没琢磨明白吧?”
郭氏对女儿一阵开导,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只一边安慰女儿一边给她出着主意。
其实不光是她,借着年关入宫探视的机会,外戚们大多都会一番说辞,只是像郭氏这么不紧不慢,循循善诱的让女儿在宫中找准定位的却没有几个。
明年的采选牵动了他们的心,大多都想让女儿在采女入宫之前有所作为,弄的宫中很是人心浮动了一阵。
………………
大唐元贞四年腊月二十八,长安又下了一场大雪。
雪虽然下的大了些,可当世的人们相信瑞雪兆丰年的说法,就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不太同意罢了。
长安的衙门基本上都已休衙,善堂的人却多了起来,朝廷一直在施行仁政,从元贞二年开始,长安因冻饿而死的人就少了起来,但还是无法真正杜绝路倒的现象。
年关就要到了,冬天也来到了最冷的时候,这个时候年关对于很多百姓来说,那就真的是一年的关口。
之前的几个季节你家里若没有储备好过冬的衣食,此时你就只能看自己一家人的命够不够硬了。
长安的街头巷尾不见了什么人影,彩玉坊却迎来了一年当中生意最好的时候,你说这事怎么说吧?
主要是贵族们闲了下来,年关时进行各种交际,有的在家中,有那爱玩闹的便会邀请上亲朋好友来彩玉坊逍遥一番。
灯红酒绿,迎来送往,你还别看不惯,彩玉坊这样的地方越热闹,说明世道越好,今年这里的生意还就是比前两年要好的多。
有那眼光比较长远的,还会认为接下来的几年彩玉坊会更加兴盛,无他,只因为朝廷回朝述职的官员会一年比一年多,你说他们会在哪里宴客,或是与人走动?
………………
不过说起来,朝堂上的人事变动已然趋缓,像长孙无忌那样连蹿带蹦的升迁的人渐渐没有了,其实这也象征着王朝更迭的彻底结束。
稳定的政治架构,森严的官场阶级,都不会容许什么人快速的升迁,要不怎么说乱世出英雄呢,一旦进入承平时节,官员的仕途就得按部就班,没那么多的功勋让你来建立。
最后也就演变成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渐有一潭死水之势,接下来就是另外一个轮回,鼎革还是战乱,得看什么人在做主。
官员们的触觉最为敏感,今年年末,上请朝中回朝述职的人多了起来,想要外放的人也不少。
大唐在这个时节其实近乎完成了吐故纳新的操作,接下来很简单,惩治那些不守规矩的家伙,继续完善制度,与此同时把诸般革新进行下去。
给天下人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顺便稳固大唐的统治。
一个欣欣向荣的中原帝国正在快速成型,各色人等都在其中极力的找准自己的位置,找不到的或者不愿意找的人,都会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的碾压过去。
就像是年末勾决才过去没两天,去了上党的长孙顺德和刘洎两人联名上书朝中,说的是上党官吏贪贿,养匪自重等事。
李破看了看两人的奏章,倒是没有多少气恼,上党比较闭塞,头铁的妖魔鬼怪也多,整治了那边几次,他自己还亲自操过刀,可那边还是有点乱。
上党多山,向来匪患不绝,裴世清,张伦两人治政上党的时候,堪堪让那边平稳了下来,多年过去,看来还是留下了不少首尾。
贪污粮秣的人有,不听朝廷法令,擅自收缴百姓税赋的人也有,勾结山中匪类,为患乡里的家伙更多,都是一个个的土皇帝,行事难免肆无忌惮。
更可笑的是,都什么时节了,竟然还有人敢在上党称帝,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最诡异的则是一个和尚,在上党妖言惑众,占了老大一片土地,贵族和百姓还纷纷前去顶礼膜拜,说他是佛祖降世,眼瞅着好像也要龙袍加身了。
好在长孙顺德,刘洎两人没有小瞧上党土着,去的时候是带着兵马过去的,不然的话两人和地头蛇们斗起来,估计性命堪忧。
从他们到上党,竟是大小十数战,简直是重现了隋末乱世的盛况,攻城略地,鲜血没少流了。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上党的几个郡守一个个都是罪责难逃,大小官吏也要杀上一批才成,上党很多贵族人家都够得上抄家灭族的门槛了,看来这个年关过下来,许多人便都要去鬼门关见见世面。
李破只略略看了看,想都没想就给了长孙顺德两人便宜行事之权,至此那两位便可全权处置,不用再奏报于朝廷,李破只要一个结果而已。
所以从郡守到地方官吏,一刀下去,说死也就死了,这在大唐建国四年之后,还是比较特殊的情况,上党那些人,顶算是把自己的脖子伸到了刀下……
等到大唐元贞五年,还要派兵到上党剿匪,那边的风气实在堪忧,百姓已有了个山匪共存的想法,谁家若是有人上山当了山匪,邻里不但不会敬而远之,反而会竖起大拇指,道上一声真豪杰也,你说跳不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