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武笑呵呵地凑过来,道:“你说话呀,你怎么做到的?”
方棋往后仰了仰,皱起眉来,这叫雁文还是雁武的小弟子年龄都不大,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腆着脸离他特别近,方棋默然片刻,答道:“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方棋从床上站了起来,和他们拉开距离。
就算鸿元做的事他再不认可再难认同,也并不代表他就和修真界的修士坑瀣一气,与鸿元为敌。
方棋叹了口气,自从知道鸿元在《成神》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他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梦境里,想说我帮你报了仇了,痛骂那群老东西一顿。他们怕你怕得很,当然也有可能不屑跟我计较吵嘴,反正我骂爽了,他们一句话都不带吭声的,我跟你说我骂了什么。
更想问一问,你那些年来,过得很辛苦很煎熬吧,疼不疼?
你可千万别气馁,他们不喜欢咱们没关系,咱俩还有鸭嘴儿,永远都是同一条战线上的。
他确实是站在鸿元那边的,如果……方棋揉了揉抽疼的额角,实在一言难尽。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只能两边都不站。
他满以为已经把那个男人拉回正途,死拖硬拽地让他做回了一个稍微正常的人,也享受一下正常人的生活。谁知道他疯得比梦外更厉害,梦外至少还有几个活口。可即使看到漫天红血,几近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甚至打心眼里有点怕他,可比恐惧多得多的是疑惑,是那个男人他究竟以怎样的心情做到这步,他在想什么?
一定有什么原因。
他一定要问……他一定要问清楚。
然而没什么卵用,他走了大半天,几乎是边走边吐,终于找到了他。那个男人他一点都不肯配合,他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带着满满的恶意在他面前玩|弄尸体,一句话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是你错了,你从来没有改变我。
方棋垂下眼睛,抠了抠床板,这是鸿元打得他第二个巴掌,一巴掌把他从云巅上扇到泥泞里,居高临下的告诉他,你真失败。
雁文雁武收了笑脸,抬头看着他。方棋抽抽鼻子,别过脸去,道:“看什么看。”
两个小弟子头对头的嘀咕,“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好。”
方棋:“???”
雁文朝雁武道:“人醒了就行,我去通知师尊,你留在这里。”
雁武应了声好,雁文反身从这小房间里走了出去,方棋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是睡着的时候比较好?”
雁武轻车熟路地收拾好了床榻,哀怨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背对着他闷闷地说:“等雁文回来,我们一起告诉你。”
方棋眨了眨眼睛,更莫名其妙了,他确定他不认识这两个小弟子,怎么他俩都是一副自来熟的脸?
疑惑了没一会,就把问题抛到了脑后,想到最后那一瞬间,方棋心口发酸,小心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雁武转了半边身体看他,眼里似乎含着冤屈,看得方棋浑身起鸡皮疙瘩,雁武道:“我问你问题,你都没有回答。”
方棋:“……”
顿了顿,小弟子道:“你问吧。”
“……”方棋郝然道:“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动物,有点四不像,有一张长得像是鸭子的嘴,但是有四只爪子,身上有毛,然后还有一条尾巴,长得有点像是松鼠,尾巴和嘴都尤其大。最后……很通人性,很聪明,它什么都吃,不挑嘴。”
雁武愣了愣,想都不想,道:“这是什么怪物,不曾听说过。”
方棋早有心理准备,听完还是忍不住精神更萎靡,道:“没关系,谢谢你了,你们这里有什么关于兽类的书?”
雁武鼓着腮帮子道:“蒲江山就这么大的一点地方,哪里有地方放那些东西啊,你要是说功法剑谱一类的,这些倒有。”
要的没有,有的没用。
方棋颔首道:“那算了吧。”
两人沉默对了片刻,方棋心里好几团疙瘩,相对无言也顾不上尴尬。雁武则是一副早就习惯了的表情,站在一边。
方棋放任大脑空白了一会,然后迅速打起精神来。既然梦境已破,鸿元……不知道他有什么动静。但他现在肯定妥妥的被强留在蒲江山了,鸿元尚未表态,也不知道会不会找他,基本是生死吉凶都未卜,他断然没有束手待毙,放弃自救的道理。
方棋走到墙壁前面,摸了摸触手温润的白石一样的石壁,转头道:“我能不能出去?”
雁武走过来,道:“你等一会,雁文心细,一定会顺口帮你问的。”
方棋只好收回手来,转而越来越奇怪,这半大少年与他对话,语气颇为熟稔,方棋纳闷问道:“你们认识我?”
雁武翻着眼睛看天花顶,用鼻子哼出来一声。
方棋:“……”
没过一会,前面石壁水一般流动,雁文挤了进来,上下打量方棋一眼,眼里充满了崇拜。
方棋打了个寒颤,他这是什么鬼眼神,这也是修真界的弟子?
这俩半大少年跟之前遇到的那些死板固执的掌门长老完全不一样,说起来难道不是什么师父教出来什么徒弟么,他还以为照着修真界那些大能的嘴脸来看,蒲江山的诸多弟子里面也定然没一个好相与的。这两个小弟子跟他想象的……反差忒大了。
雁武看到雁文回来,气鼓鼓道:“他根本就不记得咱俩是谁!”
雁文眨了眨眼睛,看向方棋道:“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
方棋无比尴尬,有一种在街头碰见了半生不熟的人,热切地拉着他攀谈,但他连对方姓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
雁文道:“上回你醒过来的时候是雁若师兄发现的,然后你就去了乾阳殿,师兄不让我们过去。”
“哦,”方棋道:“然后呢?”
雁文道:“你忘啦,你虽然神识在梦里,但人在这里躺了四个多月,你不会以为你躺在这里就万事大吉了吧。这四个月来都是我和雁武照顾你的呀,梳发洗脸,你每天的衣裳都是我俩换的。”
方棋:“………………”
方棋表情裂了,不、是、吧?
堂堂修真界,难道不会弹指一下就换衣裳吗,居然还要人为的?!
怪不得这么熟,原来真是熟人啊,熟过头了吧!
“你饿不饿?吃不吃东西?”雁武道:“你说话呀,怎么老是不说话,急死人。”
方棋头大想道,我跟你们说什么啊。
他摸了摸肚子,感觉并不太饿,明明已经饿了很长时间……方棋思绪纷乱,道:“谢谢,我不饿,这里怎么出去?”
雁武看向雁文,雁文严肃道:“师尊说了,不能怠慢贵客,只要不出蒲江山就行。”
不能出蒲江山,果然如此。
一旁的雁文说完,随即兴奋地换了个语气,道:“你可真厉害呀,师尊见都不想见你。”
方棋:“……”不用见正好,见了他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以前是小人得志,现在实在得意不起来。
不过这小弟子怎么说话的?
方棋无语道:“你这是夸人吗?你师尊不想见我在你眼里就是厉害?你也想让你师尊不想见你?”
雁文大惊失色,忙摆手道:“我可没有这么想!”然后四下偷偷一看,道:“好歹相识一场,你别害我!”
方棋自己脑子里一团乱糟糟,听他们两个叽叽喳喳更觉得烦乱,再次伸手触上石壁,手臂像是穿过温水一样,方棋手在墙壁划了划,滑动自如,真神奇,这是什么东西?
他人在屋里,手在屋外,外面突然有什么东西敲了敲他的手背,动作很轻。方棋猛然缩了回来,穿过石壁走了出去,只见栈桥长廊的尽头,跑过去一个蓝衣弟子,旋身有些羞涩地朝他笑了笑。
方棋:“……”
是不是他醒来的方式不对?!
他才把蒲江山的大能修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们手下的弟子怎么还会跟他开玩笑?有点略诡异啊,方棋阴谋论想道,他们有什么目的?
雁文雁武走了出来,方棋敌不动我不动,已然收回视线,挑眉望向远处,上回匆匆走过一遍,也没仔细看蒲江山是什么样子。
蒲江山应当不是只有这一座山,而是连绵起来的数座山峦。他这座山峰左右两边还有几道矮山,上面也是云雾隐绰,依稀有许多人影。
蒲江山多半是修士大能的核心基地,才把他安放在这里。
栈桥围绕着山峰建造,低头看,云桥像是环形公路,一圈一圈往下,仰头看,则是一圈一圈往上,如同摩天大楼一般,这山峰高耸入云,山身也巨粗无比,按照刚才那个房间来算,一层少说有几十个房间,住上百人。方棋摸了摸下巴,有点棘手,这么多双眼睛,以他一人之力,能逃出蒲江山的可能性太小了。
方棋往左边的长廊走,熟识一下环境,那两个小弟子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跟着不算,嘴一会也闲不下来,比他还话篓子,一个劲地在后面废话。
方棋听得心烦,猛然转过身去,雁武忙道:“师尊让我们跟着你。”
是监视吧,方棋冷笑,知道说了也没用,只道:“你们说话能不能小点声?”
雁文雁武相视一看,点了点头。
方棋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雁文看看雁武,小弟子使了个眼色,雁武颠颠跑到方棋旁边,道:“鸿元神君会不会来蒲江山?”
方棋嗖地刹住脚步,扶着栏杆愣住,这个问题无异于一把刀戳在他心口,鸿元会不会来?他破除梦境,连他是真人假人可能都还不知道。
方棋无力地萎坐在地上,看着远处发呆。
雁文走上前来,道:“他是不是真的杀人如麻?大家都说他非常可怕,听说比用活人修炼的魔修还要恐怖。”
雁武道:“那咱们能跑得出去么,我还不想死啊。”
“不会死的,”雁文道:“这不是有他在嘛。”
方棋迟钝的转过头,雁文兴冲冲道:“我听云音师兄说,我们这回下对了棋,抓准了七寸。这个人是鸿元神君的七寸,”小弟子看向方棋,两人对视,雁文眉眼间仍有些担心,但依然强笑道:“他们说你不是坏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鸿元神君作恶的,所有无辜的人都是你的七寸。他说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