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比世界末日更为惨重可怖的一幕。漫目血色,空气里夹着浓浓的血腥气,目光可及之处,树木、石头,似乎都染上了一抹红光。天际映出一抹淡淡的浅红色,像是初现的火烧云。
方棋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脚下又传来踩在水洼溅出水响的声音,错愕的低头一看,鲜血铺了一地,他抬起脚来,因为经过太阳暴晒,鲜血变得黏黏糊糊,沾得他满脚都是。
为什么这么多血……哪里来的这么多血?
尸体呢?
方棋脸色死白,定睛细看,地上并不仅仅只有红色的血,还有稍许黄黄白白的液体,碾成极碎的碎末,掺在血海里,并不显眼。
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袭来,方棋大脑一片空白,万万没想到重入梦境,见到的不是鸭嘴儿,不是鸿元,而是被碾碎的尸体和泼天的红血。
呛人的腥气直冲鼻腔,他再也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
街头上堆满了尸块,他抱着那人呆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小鸭嘴兽终于挣扎着从客栈里爬了出来,它翻山越岭,翻过比它还高的门槛,避过匆忙跑动的人的双脚,一节一节的跳下阶梯,才迈着短短的腿跑了过来。
街上积成血海,小鸭嘴兽扁了扁大嘴,提着腿上的毛避过地上的尸体,伸脖看到熟悉的两个大人,小家伙无比惊喜地跑了过去,它自己出了房,下了楼,挂出一副快表扬我的表情,疾奔到两人跟前,埋头拱了拱方棋的腿。
地上的人没反应。小家伙爬上他的腿,摇摇晃晃的往上爬。这个有时候爱笑有时候很凶的人闭着双眼,上身被大大大王抱在怀里,它在他的腿上爬来爬去,以前这人都会很不情愿的训它一句,然而很少会把他赶下去,今天却一句话不说。
大大大王一动不动,黑幽幽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不会觉得眼睛酸涩一般。小鸭嘴兽扒住方棋的手臂看他,叽叽乱叫,两个家长都没有回应,小鸭嘴兽挣扎着爬上方棋的手臂,这人被大大大王牢牢地抱在怀里,两人脸部紧紧贴在一起,只有胸膛露出一块空间。
小鸭嘴兽钻到两人身体中间,叫声从叽叽到啾啾,最后是吱吱,慢慢变得尖锐刺耳起来。连叫带蹦哒,终于引起大大大王的注意来。男人的眼珠细不可查的动了动,低下头来。
终于有人注意到它,小鸭嘴兽委屈的用后脑勺蹭了蹭方棋的衣裳,蹭了满头的浓血。
小鸭嘴兽愣了愣,抬爪摸了摸自己黏在一起的毛,放下爪来,爪子上也是血。
小鸭嘴兽尖叫一声,仰着头用后脑勺在方棋身上使劲蹭,然后闷头往他怀里扎,留着屁股夹着尾巴在外面乱抖。
男人像是从一场噩梦里醒来,眼睛逐渐恢复神采,他低头亲了亲那人的侧脸,“脏了,要换衣服。”
他动了动身体,视线下移,看到腹部的血洞,血已经流干了,血肉外翻出来,还能看得见里面新鲜红艳的肉色。男人动作顿住,眼底划过一抹什么,好一会,才垂下眼睛不看,伸手探向他的小腹,用衣服遮住了他的伤口。
静了几秒,男人身形微晃,很快就稳住了,想要站起来,怀里的人失去支撑,往下面滑去。男人动作一顿,将人反手捞住,温言笑道:“我早就想抱着你走,又怕你不愿意发脾气,今天可真乖。”
男人将尸体抱了起来,小鸭嘴兽本来埋在方棋的肚腹部,突然转换动作,小家伙爪子没勾紧,这人被大大大王抱了起来,它却从半米的……高空,滑了下来,屁股着地。
“这里不干净,”男人皱了皱眉,看着满街尸体,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这些,我们换地方住。”
鸿元抱着人大步往城外走去,速度极快。小鸭嘴兽怔楞几秒,拼命地叽叽起来,它个小腿短,平时长途出行,它跟不上趟,都是那人把它抱在怀里,或是放在肩膀上、竹篓里,带着它走的。
男人头也没回,脚步都没慢一下,小鸭嘴兽撒娇地叫,见没人理,只好一咕噜从地上蹦起来,一边拼命地叽叽,一边往前狂奔。
然而身高相差实在太太太太太太悬殊了,拼了命的跑几十步,也比不上男人跨出去的一步。
两个家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小鸭嘴兽撵了半天,没撵上,在街上茫然四顾,吓得直叼爪趾,眼泪在小黑豆眼李打转,急得呜呜哭。
它站在原地不敢动,怕走远了,那个人和大大大王回来会找不到它。呆了几秒,只好低着头落寞的走回原地,坐在那人躺过的地方,神色哀戚,真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伸着脖子张望,等了一会,没人过来找它,小鸭嘴兽扁扁嘴,看着自己四只又短又肥的爪子发呆。
又等了一会,还没有人来,小家伙开始咬自己的爪子。再等了一会,小鸭嘴兽大怒,来回翻看自己的肥爪子,左爪拍右爪,恨它们长得又短又小,跑得太慢!
好半天,小鸭嘴兽才发现身后还蜷缩着一个小孩,它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东西能不能吃。
肚子饿得咕咕叫,对着捂着头缩起来的小孩看了半晌,特别想念它自己的竹篓。
这时后面突然传来熟悉的稳重的脚步声,小鸭嘴兽眼睛一亮,像是人掰着脚一样,往后蹦了一百八十度,仔细一看,眼前出现一双对他而言像是一艘巨船一样的男人的脚。顺着视线往上看去,对上大大大王盈着笑意的眼睛。
大大大王还抱着那个人,微微弯腰,喃喃道:“一家三口……一家人,上来。”
它爬架子爬人都爬惯了,动作无比熟稔得扒着裤腿往上爬,到了腰腹的时候,碰到闭着眼睛的那个人,小鸭嘴兽抬眼可怜的吱吱叫,鸿元腾出一只手,将它提起来,放在肩膀上。
大大大王的肩膀比那人宽厚太多了,不用扒着衣服担心掉下去。小鸭嘴兽有点害怕,有点紧张的坐在上面舔毛。鸿元抱着大的托着小的,继续往城外走,走了两步,小鸭嘴兽想起来自己还放在客栈里的竹篓,想了又想,还是没有胆子开口。
就算大大大王比以前和蔼可亲多了,但也基本上都是对着那个人的时候。而和他单独相处,大大大王虽然没有故意做出凶狠的样子,但也很少讲话,他不说话就很凶。
小鸭嘴兽含泪舍弃了自己的竹篓,想到里面辛辛苦苦的收藏了那么多吃食,是它的全部家当!心好痛!
不过没关系,小鸭嘴兽反复确认了好几遍,默默地记下了这里的地址。等到那个人醒过来,它可以求他回去帮它拿竹篓。那个人脾气不好,偶尔会凶巴巴的教训人,但几乎所有时候,不管它有什么要求,他都会有求必应。
只要那个人说给它去拿竹篓,大大大王一定会答应的。
小鸭嘴兽放下心来,使劲晃了晃尾巴,大大大王听那个人的,可那个人听他的!它是不是最厉害!
不料没走几步,男人再次停了下来,蹙眉道:“你的竹窝没有拿?”
小鸭嘴儿叽了一声,是在问它吗?问它的窝吗!
没想到大大大王还记挂着它的窝,小鸭嘴儿感动地叽叽了一声,爪子指了指身后。
“我忘了,”男人抿唇,低头笑道:“多亏你提醒我。”
谁提醒……小鸭嘴兽愣了愣,刚才谁说话了?
小鸭嘴兽也跟着低头看了看,一脸迷惑,那个人……并没有醒啊。
再次反身,转回客栈。客栈里空无一人,老板伙计顾客一概全无,桌椅板凳碎了一地,踏过木屑往楼上的房间走,他们原来租用的房间的门被打碎的稀烂。
小鸭嘴兽看着破破烂烂的客房,那头可怕的魔兽将这个人一脑袋撅了下去,多少有一点后怕,它把脑袋埋在自己的两只前爪里。
鸿元神色如常,在房间里随意翻了翻,便找到了小鸭嘴儿的竹窝。小家伙住客栈住习惯了,放东西的地方也就那几处,桌子上,床底下,墙角里。
若是他的宝贝带着小家伙,一定会把竹窝放在桌上,方便逗它,也方便它吃饭。
从桌上取了竹窝,小鸭嘴兽趴在里面,竹篓转挂在男人身前。下了楼梯,男人脚步微顿,那人贪财,此时他一定会惦记着老板抽屉里的银两,但他惦记归惦记,却一定不会顺手牵羊的去拿。
这时晌午刚过,离开城镇,一路未停,到了傍晚时,才赶到了另一个村庄,住进当地唯一的一家客栈。
大堂里坐着好几拨人,看到他们浑身是血的进来,也不觉惊讶。魔兽杀上街头的事情早就在四里八乡传开了,老板还算有眼力见,没有乱问,快步将人引到了上房。
店里的伙计站在门口,看着不怒而威的男人,略略忐忑道:“客官,咱们店里,带着伤者和不带伤者,房金是不一样的,到时候洗床单被子都麻烦,您可能得多给点房金,我待会给您送热水来!实在对不住!”
伤者……男人弯眼一笑。
不知道他说的话哪里取悦了客官,伙计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容惊得震了片刻,眼前的男人虽然表情狼狈衣着脏污,但依旧难掩卓绝的相貌与风姿,不笑则已,一笑……如春天到,春暖花开清风徐来。
男人随手摸出一锭碎银放进伙计手里,远远多于房金,伙计有些手忙脚乱的收下,有些谄媚道:“用不用帮您请大夫,您朋友伤得不重吧?”
“不必,”男人道:“他没事。”
伙计道:“那行,我给您打热水来!我估摸着您二位今天肯定累坏了,得好生洗洗,去去乏!”
男人颔首,关上房门。
对着房门愣了一会,男人走转回床边,看着躺在床上,没有什么表情的人。动手帮他脱了衣服,柔韧可口的身体上布满了血痕,心如刀绞,鸿元挪开视线,手指在他身体上拂动,血洞飞快地填补,恢复正常的模样。
他没有事。
这个人,他明目张胆,潜移默化,用尽一切可能用到的方式,进入他的世界,成为他的世界,又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