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儿,你冷静些,让你爹爹好好儿歇歇,他前几年已经……够累了。”
唐宛凝知道这是真的,她是知道阿爹的旧疾的,当初在西北那么多年,条件恶劣,气候严寒,加上要长期带兵巡逻,镇守西北,所以一到冬天他全身上下长满了冻疮。
这也是她后来才发现的,那时候爹爹时常笑说,铮铮铁骨好男儿,这点儿小伤算什么?那时候她还小,所以父亲还是铁骨男儿。
她一直以为父亲还年轻的,真的,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那个顶天立地的人会倒下,就算真的倒下,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她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阿爹!阿爹!”她伏在床榻前哀哀哭了起来,一直立在门口的夏侯珏这才走上前。
“宛宛?”
屋中人这才注意到一身常服的皇上,这时候大家没心思关注别的,再加上他衣着并不起眼,众人都没注意到,这也情有可原。
这会儿众人跪地磕头,夏侯珏只一摆手:“不必多礼,今日不论君臣,只论亲疏。”
放在民间,他就是这家人的姑爷,而床榻上躺着的就是岳父大人。
岳父大人病重,自己这个做女婿的哪还有心思摆架子,当下只说,“哪个大夫诊断的,怎么说?可还缺什么药材?”
唐夫人一一回答。
“是京城有名的金大夫诊断的,府里并不缺药材,多谢皇上关怀了。”
夏侯珏想了想,还是召了身边人进宫宣太医,吩咐完他转过头又道。
“即便诊治的是京城有名的大夫,也还是请太医来看一看,究竟什么病症,为什么拖到这个时候。”
唐夫人抹着眼泪:“皇上有所不知,他爹向来是个不服老不服输的人,明明身上中了寒毒,每每发作起来关节都疼得钻心,可他偏偏默不作声只咬着牙自己扛,大多时候连我自己也并不知道。”
“甚至平时,我连问一句都不敢,我还以为来了京城休养,有了好大夫好药材,他的病已经好了呢,谁知道……”
唐夫人越说越伤心,最后只别过头不再说话,唐宛凝也止了哭声,只眼泪汪汪看着唐夫人。
“娘,那这一次呢?这一次阿爹是什么情况?”
唐夫人想了想终究继续道:“这一次我开始也没发现,只知道他这几天总是吃饭吃得少,我还以为是天热了,他吃不下东西。”
“可后来天气渐渐凉快了些,他还是不吃东西,等我发现不对劲问他的时候,他已经就不行了。”
“都是我,我早该发现的,他毕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我怎么能让他一直不吃饭。”
唐夫人哭着又继续道:“后来大夫过来,掀开他衣裳的时候我才发现,当年长冻疮那一块块的皮肤已经溃烂了,寒毒透过皮肉入了骨髓,已经治不好了。”
屋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若以前还有人说,唐家凭什么取得今日的荣华富贵,凭什么他唐镇骁的女儿就是做皇后的命?远在西北也能让先帝挑中,那么现在,这个问题很明显有了答案。
大夏朝西北多年安定,终究少不了唐家的一份功劳,这么多年镇守西北,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有本事且愿意付出的,满朝文武,就只有唐家。
……
天渐渐亮了,天空现出鱼肚白,夏侯珏着人叫来的太医也已经到了。
唐宛凝和所有唐家人一样,眼巴巴地等在床边,在等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历经望闻问切的半个时辰诊断过后,那两位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恭敬而谦卑地道。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老王爷他……已经病入膏肓,恐怕……”
底下一片沉寂,待太医出去后,唐夫人晕了过去,唐宛凝也心口一虚脚步一晃,在背后晕了过去。
一时间屋里大乱,还未来得及出府的两个太医只好留了下来,正好一人一个,全力医治。
……
唐宛凝几乎是哭着醒过来的,再醒来时,一睁眼看到的是碧月碧络这两张脸。
她脑中混沌一片,看着帐子顶上绣着的跑马图案和西北一模一样,那一瞬间她就以为自己现在就在西北,现在只是刚刚睡醒,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而已。
“娘娘!”
“皇后娘娘!”
碧月碧络忽然伏在她身上哭了起来,哭声撕心裂肺。
“皇后娘娘,老王爷他……没了。”
突然!太突然了,突然到唐宛凝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
“哈哈,不可能的,你们两个胡说什么呢?还有?老王爷是谁?”一瞬间的茫然过后,她懵懵懂懂地问。
碧月和碧络眼泪掉的更凶,也不过多解释,就只一味地哭。
因为跟着小姐,这么多年阖府上下没人敢欺负她们,就因为老爷说过一句,唐府不许欺负丫鬟,谁要是欺负小姑娘家,就是跟老子过不去。
可以说老爷从未把她们当下人。
但凡遇到什么事,小姐有的她们都有,比如习武,比如铸剑,比如一起去军营玩。
她们从小孤儿没有父亲,老爷在她们心中就是父亲的形象。
如今这个父亲一离世,仿佛一座心里的大山轰然倒塌,这种悲伤,任凭谁也无法承受。
“小姐,小姐!”
两人头一次哭得这么伤心,不,现在是三个人了。
“怎么会这样,不是一直都好好儿的吗?”
“老爷,老爷!”
……
也不知是怎么清醒过来的,总而言之,唐宛凝是清醒过来了。
看着府中已经挂起白帐,开始准备父亲的后事,她心里忽然很闷,闷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哇’地一声,狠狠吐出一口鲜红的血出来。
“阿爹!”
听太医和大夫说,父亲是高热而死,那些皮肤都已经发炎溃烂,早已经不是正常的皮肤,况且此病无药可治,于是只能……任由其发展。
第一天,唐宛凝卧床不起,不是吐血,就是在撕心裂肺地哭,唐夫人也是一样。
第二天,唐宛凝仍旧下不来床,只是不哭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第三天,唐宛凝终于能下地了,她像想通了一样,披麻戴孝跪在父亲灵前,叩谢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