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接下来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或是其他的插曲,穿过一个隐藏在曲折巷道尽头的月形大门;又屏退从阴影中陆续现身行礼的多名佩剑女子之后;江畋等人就出现在了一个豁然开朗的大庭园中;
月色之下尽是满庭花树绽放,以及迎面清风习习,送来的萱草、菖蒲,月桂、桐花和木槿、牡丹、芍药的复合香气;让人一路行来隐有些夏日燥热的身心,一下子自外而内都变得平静而舒适起来。
然而就在硕大庭院的远处,放眼层叠林立梯次的多层高楼和台阁,灯火通明的隐约透出欢声宴乐,在幽兰穹顶般的夜色中熠熠生辉;这种动静相宜的巨大反差,又进一步衬托出了园内的优雅清幽。
当江畋走在曲径通幽的石子小路上,甚至还可以看见附近繁花盛发的树荫下,艳艳摇曳的芭蕉与虞美人从中;还有三五成群衣裙轻薄的小女子。或是相对拨弦和声,或在歌喉婉转,或在翩翩做舞。
甚至,还有个别正在举剑挥舞刺击如蝴蝶穿花。显然在这清幽私密的场合下,她们显得十分的放松和自然惬意,也不免香汗轻湿的撩起了群袖和下摆,乃至松脱开腰身和胸襟;露出雪白粉腻内里。
因此远远眺望下,就显得颇为的香艳和养眼了。只有人走近了之后,才惊鸟般悄然消失在竹影花树婆娑中。偶然还有人嗖的一声跃上了树丛,或是假山亭台的顶端,像轻捷的夜猫一般的消失不见。
如此一幕,也让江畋不由放慢了脚步,慢慢的欣赏起沿途的风景来。只是当他仔细聆听风中送来的歌声和丝竹旋律之后,表情就略显古怪起来;因为江畋听到的是变调的《兰亭序》和《青花瓷》。
然而,随着他在花树山石小径中的漫步向前,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曲调,又逐渐变成了《菊花台》和《白月光》。好吧,这不用说,也是数百年前改变了大唐的那位穿越者前辈——梁公的遗泽了。
或者说代表着这位穿越者前辈,与本地主人直接或是间接的某种历史渊源。怀着这种奇怪的心思,江畋最终跟着都知杜娘,来到一座开满山樱、孔穴遍布的假山上。一座红白色调的楼台掩映其中。
然而,当江畋步入这座楼台的外廊之后,才发现这座看似小巧的楼台,其实还有高大恢弘的另一面。那就是沿着十多丈高的假山陡面;如阶梯般层级而下的露台和楼层;一直延伸到下方的小湖畔。
而这座小型楼台,不过是这片依次而下十数层级的建筑群,位于假山顶端的小部分而已。这时候,都知杜娘也再度屈身行礼道:“贵客安泰,我家坊主已在内里略备娱宴,只待您的位临和赏阅。”
随着她殷情拉开嵌着白琉璃和砗磲的木门,顿时一个上下通透敞阔的宴厅,就展现在了江畋的面前。而在宴厅中央的斗拱天顶下,还有一圈的凋栏;通过旋梯转向下方的建筑,传出隐约的器乐声。
然而,就这么上百平方米的空间内,就只摆下来了紧靠在凋栏边上,两张乌木水光的桉席而已。随着江畋和可达鸭,一前一后的相继入场;八角形宴厅四壁的帷幕背后,也传来清扬的磬与金钟声。
随着这几声的清鸣回荡;从外间相继涌入两行彩裙云鬓的侍女,手捧着各色浣洗器物,殷情侍奉着江畋和可达鸭略作洁净;然后又流水般传上当季时鲜的果品、凋花点心和蜜脯,开胃的时令小菜。
带到她们都脚步轻盈的悄然退下之后;一直绷着脸的可达鸭才松垮下身体,靠在铺着软垫的干上,对着江畋笑道:“看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忆盈楼所在,小爷我之前倒被摆在外头的门面给唬过去。”
“您瞧瞧这三酥蜜合、五华裹子,还有雪顶奶冻、龙晶乳糜;怕不是新近才在宫里兴起的消暑吃食;还有这剑川的荔枝和江淮的新橘,怕不是刚送过来,又在冰窖里冷镇过的;看来是挺看重您啦!”
“要晓得,时下天家赐给诸位宗室和贵戚,还有在京诸侯外藩的恩德,也不过是如此;七秀坊与大内关系匪浅的传闻,可不是空穴来风的。”可达鸭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往嘴里肆无忌惮的填塞着:
“说实话,我在海东那个地头,其他什么的都还行,就是地方吃食相关的物产有些贵乏;就算是从京中带了大厨过去,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做不出如此多名目的花色来;令人愈发怀念京师的好。”
正在两人慢慢的品尝和攀谈,闲聊起可达鸭在海东的种种轶事之间,清脆的金钟声再度敲响;随后,一阵隐隐的热风扑面而来;却是由两名膀大腰圆的壮妇,用粗木杆抬上摆在长条漆箱里的主菜。
“浑羊殁忽”江畋不由轻声念到: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非常流行和出名的大菜了。最早出自开元年间的宫廷宴会,属于草原胡风融入汉俗的产物之一。但是经过太平岁月的演变,已经流行于民间了。
做法乃是先将精心挑选出来的肥大子鹅洗净,用五味调和好的肉、糯米饭装入鹅腔,然后宰羊、剥皮、去掉内脏,再将子鹅装入羊腹中缝合妥当,上火烤制熟后取鹅、羊几腹内填料,并皮肉食用。
而这还只是民间酒家、食肆最普编的做法而已,据说在那些官宦贵戚之家,还会用炙烤的牛和骆驼来做第三重,而在宫廷的宴赏大礼之中,还出现过骆驼、小牛、羊羔、鸭子和鹌鹑的五重套菜呢。
当然了,眼前这副“浑羊殁忽”并不算大,充其量也就比烤乳猪大一些;从外形上看却是一只塞外草原才有的“毗狸”,来自松漠都督府的临潢诸藩的特色贡品之一,以肉质细嫩鲜美着称的野味。
“毗狸啊毗狸,小爷还是在五年前的宗藩国宴上,才见过你的滋味啊!”可达鸭更是口中念念有词的,轻车熟路的用食匕轻轻一划,已经焦黄烂熟的肉质就脱骨而来,露出包裹在内里的炙烤全兔。
只见他再用快头轻轻一戳、一拨烤兔的后背;整只烤兔就顺势居中分解开来;而展示出用诸多果子蜜脯包裹的一枚脱壳鹅蛋;而后,可达鸭用扁头银匙将这枚鹅蛋小心翼翼挑起,放在江畋面前道:
“姐夫……这便是您作主宾,该受用的好处了。”
随后,江畋点点头用汤匙舀下一截,放在嘴里顿时就感觉到了,替代蛋黄填入其中的虾子、鱼膏和蟹黄,还有瑶柱丝的鲜香奇美;在舌尖上相继层次分明的绽放开来,又欢呼雀跃不已的持续滋味。
而后快着夹取的兔肉也是入口即化、汤汁饱满;而食匕分割的小块毗狸肉,也是外焦里嫩、劲道弹牙的敲到好处,哪怕不用任何的调味也是鲜美亦然。再配上味道清澹醇厚的果子酒更加欲罢不能。
眼见的主菜被吃的七七八八,加了陈皮和甘梅的果子酒也喝光了一瓶;作为开胃和调剂的十二品小食,也在两人依次的稍尝即止之后,由在场听候的侍女察言观色,十分贴心周到的敲钟换过两轮。
“既然,此间主人已经到了,何不出来相见一二。”随后略微心满意足的江畋,突然抬头起来,对着外间冷不防说道:“既然以及身受了主人家的这般盛情招待;有什么想说的,不妨就当面细述?”
“贵客真是明察秋毫,洞见内外!这倒显得奴家作态了。”这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在外廊响起:随即两名身姿挺拔健美,轻衫幞头打扮,腰佩流苏朱鞘长剑的女卫拨帘而入,又侧身肃立在门边。
“七秀坊当主公孙氏,见过江监宪;”紧接着一个身段略微发福;穿着浑黄暖色高腰宽幅裙的妇人款款而入。只见她灰发高鬓短簪,脸盘圆润丰满,细微纹的眉眼间,依稀尤见年轻的风姿与光彩。
“啊呀呀呀……我好像有些困乏了;来人,扶我出去更衣和休憩一二。”这时候,可达鸭也做脸色熏然的站起身来;然后就迫不及待的靠在一名就近前来搀扶的侍女身上,都都囔囔的被扶了出去。
“你便是当代的公孙大娘了,却是久负盛名,今日有幸得以相见?”与此同时江畋却没有起身,依旧斜靠在软塌上,毫无客套的正视对方澹然道:“承蒙如此的盛邀款待,却不知道有何见教之处。”
然而听到这句话,在旁侧立的两名女卫,却是不由眉眼高挑的露出不忿之色;就算在朝堂大臣面前,也不至于对坊主如此失礼和无视才对。然而公孙氏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她们重新变得俯首帖耳。
“当然是,籍此略表心意,酬谢监宪的恩德而已。”公孙氏轻笑起来,露出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表情道:“或者说,也是代表七秀坊上下,以及几代坊主所留下的遗恨和大仇得雪,一点报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