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殿下若是想要取信于人,这个玩意就是最大的关键了。”看着这一组被磨好的水晶片,江畋慢条斯理的道:“当然了,若是殿下日后想要延寿一二,也许还是要落在这个玩意之上。”
“是么?”太子李弘却是饶有意趣的看着这些小玩意,轻声喟道:“孤的沉疠,乃是幼时就染上的,然后时好时坏,因季而变,就算是父皇母后召集天下群医,也无法断根去本,只能调理维持。”
“光靠这些东西当然不够,这些东西也只是获得未来,那诸多可能性的敲门砖之一。”江畋点点头道:“事实上,这些玩意治不了任何病症,但却可以将时间诸多病理的根源,给撬开一条缝隙。”
随后在江畋的指导下,这些金银打造的小零件,被太子李弘亲手组装成型;为此,他甚至聚精会神之下,都忘记了本能的咳嗽不断。最终在李弘手中成型的,是依托水晶薄片而成的一组光学制品。
但首先被拿起来的,是一副金丝框架的眼镜,太子李弘拿到眼前之后,几乎是无师自通一般的套在脸上;顿时就一怔,然后露出奇异而欢喜的表情道:“真的事物就变清晰了,也能看的更远了。”
“这就是近视镜,反之则是老花镜。”江畋随之介绍道:“前者可以缓解终日案牍之劳,视力衰减模糊之苦;后者则是可以用来调和年长者,因眼力曲张伸缩之故,而无法看清近处事物的弊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太子李弘轻声念到:“孤,有意将其奉于二圣当前,以尽孝道;再籍此广而告知,推及天下;想必可以缓解广大官吏士民的案牍劳顿之苦,为东宫创造一项营生吧!”
“那这件,大抵就是狸生所说的放大镜了?”他又拿起一件带着把柄的镜片;轻车熟路的将这只放大镜放在一件小印上;顿时就照出了放大细节。“无论是拓印金文,还是考据甲骨都甚有用处。”
然后,他再度拿起了第三件物品,一根两节套装的银色长筒,小心的将其拉伸展开。然后,就见他用一只眼睛对照着长筒,眺望向了远方的宫城边缘,再度赞叹:“竟然近在咫尺,栩栩如生么?”
“那殿下可曾想好了,后世关于此物的用途了?”江畋顺势用爪子比划道。太子李弘只是略作思索,就回答道:“应当是……行伍军阵中有大用处吧,可以窥探敌情,乃至料敌先机、先发制人?”
“不错……”江畋在裴氏怀里点点头道:“如果这个能够普及军中,为诸多将校人手一支,或是配发道先锋、斥候之属,那观敌军前就鲜有秘密了;如果用以城池的攻守,同样也是大有裨益的。”
“即使如此!”太子李弘同样很快想通其中的利害关系,顿时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对着江畋郑重捧手施礼道:“孤预先代那些日后的战事中,籍此减免死伤的大唐将士,谢过狸生的恩德了。”
“其实,还远不止如此?”江畋却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爪子:“这东西既可战阵侦查,自然也可用来勘察山川地理,观测天文星相;只要做的足够大,甚至就连日月的真实之貌,都可窥见一二。”
“还请狸生继续教孤……”听到这句话,太子李弘表情再度变得肃然:所谓日月星辰的天象,一贯是钦天监的专职,更涉及到历代王朝的天命和气数之说;一旦可以窥视,那同样是朝野的大震荡。
“其实,关于星相的演变,还有日月运行的偏差,历朝历代早有记录。”江畋轻描淡写道:“这并非是多么艰深之故,当天文望远镜出现后,只要有合适的契机,自然就会有人发现其中的奥妙。”
“殿下若是有心,可以先从夜里观测月球开始;就可以明白所谓的太阴之所,既没有嫦娥幽居的秘境,也没有玉兔捣药的蟾宫,更无其他仙家的存在,唯有无所不在,万古陨石造就的坑环遍地。”
“殿下也会由此发现,我们脚下的大地,并非是完全平坦的,而是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球面上;而以大唐及周边之广袤,也不过是这处宇宙虚空中的天球之上,区区一隅而已。尚有无数藩国外域。”
“至于大地的曲面验证起来,就更加简单了,只要派人前往大江大河、湖海之侧,就可以看见,从天际逐渐行驶而出的桅杆和帆影……由此,殿下可以发起真多大唐疆域的测绘,以及历法重修。”
“反正在数十年后,还会有一个叫一行的僧人,在朝廷的支持和赞助之下,重新测绘天下地理,并修正李淳风的《麟德历》,重制定了《大衍历》,初次确定了黄道子午线,制造了水运浑天仪。”
“……当然了,在千百年后,视野所及的这片大地和天空,已经约束不了人们的脚步了;他们可以籍此瞬息传讯万千里,也可以横空飞度于大洋彼岸之间,将日月变作无穷之源,在荧惑上安家。”
如此思维发散的说了一大通之后,江畋也不免口干舌燥,自行在茶盏里喝了几口水;然后伸出爪子指向最后一件组装成品道:“自然了,若是想要对殿下的身体有所裨益,还是要落在此物之上。”
这一具简陋的手调光学显微镜,从基本原理和工艺上,就比最初列文虎克手工打磨的显微镜,稍微先进那么一点点;更像是现代pdd上卖的儿童玩具。这一刻,无论裴氏还是李弘,都不由眼睛一亮。
“想不到,这就是世间万物真相一角么?”片刻之后,明显因为观测到水中微生物,而世界观大受冲击的李弘,喃喃自语道:“原来,水里空中,人体内外,都充斥着这些万千计的微小生灵……”
“你要明白,这和佛门的一花一叶一世界,一瓢水三千若虫之类,其实没有任何关系。”江畋却是打断他道:“这是从古至今,在人类诞生之前,生命演化的混沌之初,就已存在的诸多微生物。”
“身而为人,也不是过是这世间万物,自然循环的一小部分而已。因此殿下只要明白,这些微小生灵之中,有些是于人体有好处的伴生之物,诸如酒醋酵母,也有对构成人体妨碍的病患根源……”
“比如有内核的细菌、真菌,以及没有内核却能够自行繁衍的病毒;”说到这里,江畋又对着满脸期盼的太子李弘道:“因此困扰殿下多年的沉疠,医理说是风邪入肺腑,就是一种结核菌所致。”
“当然了,我授予殿下的显微镜之理,也不过是初入门径的一把钥匙;但只要殿下能够将其推广世间,让更多的人参与进研究和运用,以成果广泛造福大众,自然也会得到反哺,找出对症之法。”
“……”听到这里,太子李弘也不由表情复杂的闭上眼睛,心中却是难以言述的激荡异常,不知道是惊喜莫名,还是释然、解脱。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唯有一句:“孤,惟愿,拭目以待。”
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裴氏,更在当场下定某种决心。虽然仍有些不明白太子的追求所在,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一定会用性命,来严守这个秘密。她也毫不怀疑将来,自己追随太子而去的决意。
“其实,殿下所要追求的那个未来,是一个悖论。”江畋离开前又忍不住开口到:“虽然个人的命运,相对于时代的洪流算不得什么;但殿下想要改变的越多,也意味更多的未来变得混沌难测。”
“孤……自然晓得。”太子李弘却是长出了一口气:“但既然上天有意让孤遇到了狸生,也知晓将来的那些事情,又怎能装作无动于衷的浑浑噩噩下去;至少这是孤的决意,并已有所改变了么?”
“无论如何,孤都会竭尽所能的走下去,无论是为了芝柔,为了太平,还是为了这东宫上下,那些追随和敬奉孤的人;甚至是东都的父皇和母后……,还有那些横死于权争与私欲的宗亲、大臣。”
“既然如此,我就拭目以待,看看殿下能否为我创造出,足够异于我熟知那个时代的变数。”江畋轻轻一笑道:“至少在殿下彻底失去所有乐趣之前,我会一直伴随着您,观察和见证你的终末。”
接下来整整两天时间,太子李弘推辞了大部分的事务和日程,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除了例行的饮食和汤药、药浴之外,他就几乎在没有露面过;直到第三天出现之后,却又召集了孟铣为首奉御。
而这时候,在游仙殿足足陪伴了六天的女孩儿,也终于得以回到汤院中的住所。然而,她面对江畋时,却不免有所踹踹不安:“狸奴先生,我……我,看她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才……愿受责罚。”
“为这事责罚你有什么用?”江畋却是摇摇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了解过了,并非你主动招惹上的是非;当初让你远离她,不过是为避免横生枝节的麻烦,但现在遇上了,也没必要刻意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