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一身铁甲,留了两撇小胡子,看起来甚有威仪。
此君前不久还带着上千亡命之徒在淮河、泗水之间游荡,是个典型的黑道大哥,俗称大汉游侠。
不过自从跟随曹操担任别部司马之后,曹仁倒是越来越严谨,成为曹操最为倚重的一员方面大将。
“喏!”
曹仁应声而起,展开地图,对着桥司马不紧不慢开始解释:
“董卓军领军主将为幽州人徐荣。此人北军出身,投奔董卓后极得信任,与牛辅、胡轸、段煨并为中郎将,担当方面之任。
“徐荣直系手下主要为朝廷北军,至少有五千之数。北军五校曾为我朝精锐,但多次动荡之后今非昔比,战力很是存疑。
“不过徐荣麾下还有李蒙这支西凉劲旅,数量大概也有五千之数,战力不可小觑。曹某以为,李蒙骑兵才是我军此次需要关注的重点。
“董卓目前远在长安,并未在雒阳坐镇,这就是我军的机会。只要迅速歼灭此军,没有董卓居中调度,周边无人敢立即驰援。
“到时候夺取成皋,打通旋门关,也就不在话下了。”
听完曹仁介绍军情,晁盖心中若有所思。
看来曹操这些人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特意找了董卓不在雒阳坐镇的机会,想要对成皋进行偷袭。
可惜此时徐荣这个名将杀手还籍籍无名,并未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
曹操他们把重点全部集中在了西凉铁骑身上,反倒忽略了徐荣这个真正的帅才。
此时桥司马倒是放下心来。
他担心的无非只有董卓而已,既然董卓不在,其他无名小卒又有何惧?
如今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就算攻不下城还可以回来嘛。
反正桥瑁也只是要他去拿个首战之功,又没有一定要打赢!
想到这里,桥司马也就点了点头懒得再问。
眼见军议再次冷场,晁盖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徐荣此人,曹司马是不是过于小觑了?”
曹仁双眼微眯,凝视晁盖道:“怎么说?”
“徐荣能够力压李蒙这种西凉嫡系悍将,成为方面主将之一,肯定有董卓看重的地方。对于这种沙场宿将,曹司马还是需要多加重视才是。”
曹仁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轻佻笑道:“曹某自会重视,不劳这位晁……晁队率是吧?好吧,不劳晁队率提醒。”
晁盖仅仅只是桥司马护卫,按道理是没有资格发言的。
他此时开口,其实已经坏了规矩。
因此曹仁这么故意轻视,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桥司马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呵斥道:“天旺不得无礼,还不赶紧退下!”
看到这一幕,曹操也觉得饶有兴致,于是没有制止,想看看晁盖到底如何应对。
晁盖并没有动怒,只是直视曹仁,良久才摇头轻笑道:
“一个淮泗之间浪荡的破落游侠,如今才吃了几天饱饭,居然就敢看不起这些沙场宿将?
“晁某虽然只是队率,但对战场从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不似曹司马这般——直如儿戏!”
“你?大胆!”
曹仁感觉尊严受到了挑衅,顿时怒极拔刀,直接指向了晁盖。
眼见曹仁拔刀,焦挺三人没有丝毫犹豫,同样拔刀而起。
虽然因为参加军议,大家都没携带长兵,但几把环首刀,配合几人那凶神恶煞,犹如熊罴般的壮硕身躯,顿时压迫得整个军议室杀气四溢。
室外士卒听到动静,迅速破门而入。
晁盖压根没管那些如临大敌的士卒,只是拍了拍脑门,然后伸出一只手指慢慢点向曹仁,轻笑道:
“怎么,不是说军议畅所欲言吗?如今动口不行,又想动手了?曹司马是吧?你要敢动手,不说晁某欺负你——让你一只手,乃公照样弄死你!”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众人皆措手不及,就连曹仁,其实也有些茫然。
曹仁本人非常重视礼节,所以看不惯晁盖擅自发言。
他能看出晁盖不好惹,但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嚣张到了如此地步。
不要说官阶等级,单就此时众多士卒围困之下,晁盖四人竟然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全都跃跃欲试,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
看这几人肆无忌惮的模样,曹仁相信对方不是虚张声势,真能血洗此地。
曹仁纵横江湖多年,而曹家和夏侯家这几兄弟,无不都是成名多年的悍将,如今竟然被这几个无名小卒从气势上给镇住了!
“哈,哈哈哈……”
眼见情势危急,空气仿佛都要凝固起来,曹操的大笑声却魔性般突然冲破了阴霾。
曹操其实也很诧异。
按说晁盖四人身为桥司马护卫,应该听从指挥才是。
可刚才桥司马发令,居然压根就没人理会,反而这些人均以晁盖为首,毫不犹豫起身与众人对峙。
看来这里面还真有些故事!
曹操哪里知道,桥司马是平时被晁盖怼习惯了。
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桥司马对这种浑人是真的不想招惹。
如今曹仁居然主动拔刀,以晁盖的脾气,如果不反击那才是个笑话。
所以出现这种结果,桥司马是真的觉得理所当然,并没感觉有多么夸张。
眼见局势稍有缓解,曹操大笑道:“诸位英雄气势冲天,当为我军之威!
“行了,都退下吧。子孝,你也收刀。军议就军议,说好了畅所欲言,哪能一言不合就拔刀?
“晁队率说得不错,对战场应有敬畏之心!”
说到这里曹操脸色严肃起来,看着曹仁郑重道:
“子孝,晁队率今日虽然没有给你留什么脸面,但却不亚于救了你一命!古往今来,多少名将在战场上一着不慎,最后满盘皆输!
“所以吾以为,你不但不该恼怒,反倒应该敬谢晁队率提醒才是!”
曹仁这个时候也冷静了下来,仔细想了想居然没有反驳,而是向晁盖郑重抱拳行礼道:
“多谢晁队率指点!曹某今日多有不敬,他日定当专程拜谢!”
眼看曹仁这么快就冷静下来,晁盖也有些感概。此人果然不愧为曹魏第一补锅神将,战场上能有这份心性,的确有名将之姿。
既然曹仁服软,晁盖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紧抓不放,于是同样投桃报李道:
“曹司马见谅!晁某也是心忧战事,所以有些口不择言。不过确实还有几个疑问,希望曹司马能帮忙解惑。”
“请!”
“兵法言‘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我军如今最多也就三倍于敌军,既不能围,又不能攻。如果徐荣只是在成睾死守,面对如此天险,我军如何能够破敌?”
曹仁想了想,摇头道:
“晁队率有所不知,西凉军多为骑兵,向来不喜守城。如果我所料不错,徐荣定然不会死守城池,否则他根本无法管束手下那些西凉悍将。
“所以曹某以为,此次出征,野战可能性最大。到时徐荣既需守城,又要野战,只能再次分兵。这才正合我军‘分敌’要义。
“当然,如果徐荣果真只是坚守成睾和旋门关,那么荥阳兵力必然不足,到时我等趁势收取荥阳,打开前进基地,也算不虚此行。”
晁盖点了点头,承认曹仁所言有理。可惜就算野战,他仍然不看好此战能够打败徐荣。
无论主将,还是士卒,联军这边大都只是新手。而西凉军兵强马壮,又久经沙场。
这两者之间,如今压根就不是一个数量级。
不过这话说出去实在伤人,晁盖只能换个方式提醒。
“从酸枣到成睾,中间除了几条河流之外,完全是一马平川。敌军至少有五千以上骑兵,那么我军又有多少骑兵,能够在野外与之抗衡?”
曹仁叹了口气道:“中原良马难寻,我军总共只有七百骑兵,暂时只能充当斥候,想要以骑兵与之对抗,确实无能为力。
“不过以步战骑,本就是中原传统,也是我军前期操练重中之重。此次野战三倍于敌,我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另外还需向晁队率说明,曹某并不是存心轻视徐荣,而是因为此人本就不是西凉嫡系。
“如此一来,就算徐荣真是沙场宿将,可他是否了解西凉骑兵战术?能否指挥得动李蒙?就算能够指挥,他又能否让骑兵与北军步兵配合默契?
“这些缺陷,并不是短期内能够解决的问题。
“所以曹某以为,这就是我军此仗可以取胜的契机!”
曹仁骨头果然够硬,虽然承认自己有错,但绕了半圈,又把事情给重新圆了回来。
不过这样详细解释,也是军议该有的样子,晁盖并不会有什么意见。
“多谢曹司马解惑!不过晁某坚持,徐荣此人的确不能小视。
“不知曹司马是否有过留意,徐荣推荐乡党公孙度为辽东郡守。这种明显不合‘三互法’的封疆大吏任命,竟然也被董卓批准。
“从此处就能看出,徐荣有多得董卓重视。甚至可以说,他在董卓心目中的地位,是个真正的帅才,远远超过了那个新收的飞将吕布。
“至于其它事情,曹司马已经思考得足够透彻,晁某这里也就不再越俎代庖,贻笑大方。”
说完这话,晁盖点头致谢,然后退了下来。
军议室内鸦雀无声,众人慢慢消化这两人提供的各种信息。
曹操看着晁盖两眼放光,心中慢慢思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