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天空染上了妖冶的紫色,嘈杂的街区在渐渐黯淡的光线下显现出了一抹安详。白天的繁华即将逝去,空寂的夜晚就要到来。
余晖倚靠在门后,听着邻居家里传来的争吵声,轻轻吐了口气,神色带着一丝像是酒足饭饱后的餍足之意。
“梦魇的世界果真什么事都可能存在,像是半遮半掩的神秘女郎一样,永远等着我去了解和寻觅啊。”他毫不羞耻地给自己加着内心戏。
【呵呵,你不是喜欢小猫咪吗?】小鬼的嘴角抽了抽。
“只是一个形容词而已,这叫做艺术。”余晖一本正经地说道,“本质上我是十分专一的,但艺术总要雅俗共赏一点的好。”
小鬼茫然地歪了下脑袋,他已经跟不上余晖的脑回路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如果邪恶是华丽残酷的乐章~”余晖则是哼着舒缓而阴郁的曲调,慢悠悠走进洗手间里,清洗着自己的刀子和从邻居家顺来的斧头。
“果然还是斧头更合我心意。”他拎着斧头挥舞了两下,十分满意地把它搭在肩膀上,大摇大摆地走向小衣的卧室,像个闯入人家里的悍匪。
【我觉得剑更帅气,就是那种长长的、闪亮亮的大宝剑!】小鬼从口袋里探出头来张开手臂比划着,转眼间已经把之前的恐惧抛到脑后了,充分反映了他的记忆只有七秒的事实,当然也跟他根本没弄懂邻居家的情况有关。
余晖啧了一声,眯眼瞅着小衣卧室窗外的面条人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随意地坐在小衣的床铺上,把斧头靠在了床边,取出从邻居家里顺出来的钱美滋滋地数着。
哇,有一万三千四百块呢!
小鬼斜眼看着余晖不争气的样子,他怎么不知道这人还是个财迷呢?
【醒醒吧,你在这里要钱可没用。】他泼着凉水。
“怎么没用,有了这些钱,我们就能把小衣买下来了嘛。”余晖眯着眼睛把手里的一沓纸币收回口袋里,一脸轻松慵懒地说道。
【买小衣?】小鬼瞪大了眼睛,【你……这样好吗?】
“怎么不好?张信不就是想把小衣卖出去吗?”余晖把手臂枕在脑后平躺在了床上,“只要我们给了钱,小衣就名正言顺地属于我们了。凡事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或是坑蒙拐骗嘛,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给钱买人,这样张信有很大可能就不会追杀我们了……毕竟我也打不过他。”
“进行了你情我愿的交易之后,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友好的合作伙伴呢。”他晃着脚说道,“交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在他眼里,梦魇世界的最终大boss不一定是敌人,还可以是同伙,实在没办法的话,余晖也不在意当一回忠心耿耿的追随者。至于这个追随者会什么时候在背后捅刀子,那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可是,小衣被欺负得好可怜的,张信是个坏蛋哎。】小鬼对此耿耿于怀。在他看来小衣是家人,是要爱护的小妹妹,却被张信动辄打骂,如果不是他人小力弱,早就冲上去上演全武行了。
“坏蛋啊……”余晖意味深长地说,“我都是怪物了,所以咱们也是坏蛋了啊。”
【你当你的坏蛋,别带上我。】小鬼一副耻于与你同流合污的凛然姿态。
“咱俩分什么你和我嘛,要不我帮你植眼?”余晖状似苦恼地提议道,“你肯定是看我只顾得给自己植眼,觉得我厚此薄彼了对吧?”
【……请务必不要!】小鬼脑海里猛然浮现出自己弹珠大小的脑袋上顶着一颗比脑袋还大的眼珠子的画面,被这精神污染的一幕吓得哆嗦了一下,瞬间缴械投降。
余晖笑容玩味地打趣着,对他而言,日常逗弄小鬼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而且很解压。虽然通常会让小鬼感觉压力山大,但他就是把快乐建立在小鬼的痛苦之上……
嗯,小鬼这么善解人意(傻里傻气),肯定不会介意(察觉)的。
砰砰砰……
在小鬼逐渐自闭的过程中,防盗门外忽然再度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余晖毫无兴趣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眼皮都没抖动一下,他再出去看就是狗。
砰砰砰……
敲门声更加急促了,但邻居家的争吵哭泣声还在,看来不是对门又在搞幺蛾子了。
“孩子,你在家吗?给阿姨开个门。”
门外传来一阵极有穿透力的呼喊声,声音带着女性的尖锐感,嗓音却温柔到甜腻,给人一种非常矛盾的感觉,像是披着人皮的狼在对小女孩发出轻柔的呼唤。
余晖睁开眼睛看着因潮湿而变色的天花板,懒洋洋地倾听着外面的声音,脚尖一下一下地晃动着。
柜子里的小衣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心里肯定是慌乱的,不过余晖懒得去安慰不安的小女孩。孩子总要长大的,没长大是因为挨得社会的毒打还不够,多经历一些就好了,死不了就行,这就是余晖的育儿观。
“孩子,我是你爸爸张信介绍过来的,我跟你爸爸商量好了,你可以跟阿姨走了。”门外的女声依旧在柔声呼唤着,“阿姨带你去过好日子,好不好?”
“阿姨住的地方跟这里就隔着三条街,你以后随时还能回来看看呢。乖孩子,快开开门……”
“阿姨那边还住着好些个跟你同龄的孩子,你可以去跟他们交朋友哦。还有比你年龄大的哥哥姐姐,也有小弟弟小妹妹。你可以跟着他们叫我妈妈。”
外面的女声语气更加温和慈爱了,甜得令人发腻,用三言两语描绘了一个美好的家园。
“阿姨那边还有吃不完的糖果、蛋糕、饼干和冰淇淋,还有漂亮的小裙子,闪亮亮的发卡和小鞋子,还有老师教你读书写字和画画……”
“哎呀,我都快被吸引了。”余晖在心里啧了一声。
【假的,肯定是假的!她可能是个人贩子!】小鬼一脸紧张和肃然地把小手搭在余晖的手指上,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鼓励余晖一定要坚定意志,不要被外人的花言巧语迷惑。
“……”余晖无言以对,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度的鄙视。
另一边,柜子里的小衣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对外面的喊话充耳不闻。
渐渐的,门外的声音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温柔的女声渐渐变得尖锐刺耳,令人不舒服起来。
“我告诉你,你逃不掉!你爸爸已经跟我谈好了价钱,今天你肯定要跟我走!”女人中气十足地叫唤着,“你再不开门,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叽叽歪歪。”余晖嘀咕了一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最后一丝白色也被染成了深紫色,街道上的嘈杂渐渐消隐不见,窗玻璃外面的面条人的身形接二连三地沉了下去,所有人都像是归巢的鸟儿一样各回各家。
柜子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黑发白裙的瘦弱女孩小心翼翼地从中跳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大捧周正的纸星星和余晖送给她的布娃娃,眼圈泛着红色,黑溜溜的大眼睛里还盈着些未被拭去的泪花。
在听闻自己被爸爸卖掉了之后,躲在柜子里的她肯定是又无助地哭了。
“哥哥,你的那个发亮的纸星星消失了,对不起。”小衣抽了抽鼻子,把手里的纸星星和布娃娃仔细放在桌面上,然后十分歉疚地对余晖鞠了一躬。
“不是你的错,它总会消失的。”余晖看向窗外没有星辰的妖艳夜空,“当它在发光发亮时,就是在不断地燃烧自己。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年复一年地不停燃烧着,才能把光亮送到我们眼前,也终究有熄灭的时候。”
小衣怔怔地听着他口中的故事,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门外的敲门声和喊声依旧,但两人都无心理会。
“星星……小衣喜欢星星,也喜欢哥哥。”小衣忽然露出一个极美的微笑,与以往的都不相同,像是初绽的花儿,却又似乎随时要在风中飘零。
余晖不明所以,也无意去琢磨女孩万变的心思,只是回以一个同样极美的温柔笑容。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男声,打破了这绝美的一幕:“你在这儿干什么?”
张信回来了。
小衣猛然一惊,然后慌忙擦了擦脸颊,小声说:“哥哥,我去做饭了。”
“嗯,去吧。”余晖点点头,钻进柜子里倾听着门外的声音。一旦张信把小衣交给了外面的女人,他就只能抓紧时间跳窗追上去了。
“你说说,你家孩子也不知道开门,我敲门敲得手臂都累死了,喊得嗓子都快哑了。”门外的女人在大声抱怨着,“你明明说好了让我来买走你家姑娘嘛,放我鸽子呢!”
“哼,她不听话,到时候随便教训就行了。”张信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我们再说道说道,你最终的报价是多少?”
“不是说好了吗?就三千块。”女人不满地说,“你不是要变卦吧?”
“我重新考虑了一下,三千块太少了,我养了她这么久,本钱都收不回来。”张信冷冷说道,“最少也得六千,不然我亏大了。”
“六千?六千我都能弄来个大学生了!”女人嚷嚷起来了,“你当你家闺女是镶金的呢?”
“她长得好看,长大了绝对漂亮。”张信也大声吼起来了。
“就这干巴巴的小东西,要养大得费多少工夫?”女人嗤笑道,“最多三千二,多了没有。”
“不行,至少五千八。”张信讲着价。
两人一来一回,拉拉扯扯地砍着价,听得小鬼恨不得冲出去打人。
厨房里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小衣一边听着门外的叫价声,一边做着饭菜,心里想必绝望至极。
如果余晖遇到这种情况,他高低也要请对方吃一顿爆炒夹竹桃、凉拌乌头片加砒霜拌饭,虽然他现在倒是事不关己地听得津津有味的。
一男一女谁也说服不了谁,女声越来越高亢和尖锐,男声则是愤怒而暴躁,两人渐渐动了真火。
女人开始一个劲地贬低小衣,挑着她身上的毛病,把她说的一文不值,还冷嘲热讽地影射张信是个废物。张信则是把女人那个所谓的家园形容成公共厕所,狗见了都嫌弃……事情渐渐失态,余晖却听得越来越带劲,只可惜身边没有瓜子和爆米花。
两者的怒气到达峰值,最后只剩下一阵高昂的尖叫声,女人的嚎叫声夹杂着痛苦和怨怒:“张信,你不得好死!”
张信一言不发,门外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剁肉声,女人的叫声最终悄无声息。
外面响起一阵远去的脚步声,还有拖行着的沙沙声,脚步声有些沉重地下了楼,很快就没了动静。
“啧啧,你说你惹张信干嘛?”余晖听得尽兴,对这个结局表示满意。
小鬼的嘴角一抽一抽的,张信这个凶神恶煞的杀星好可怕啊。
【呃,你真的要跟他买小衣?】他一个劲地瞟着余晖的脸,【你敢出现在他面前?】
余晖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不敢。所以我打算今晚偷偷把小衣带走,钱放在茶几上。虽然是不告而取,但我留下钱了,一万三千多呢,比他的心理价位高那么多,他应该没理由追杀我们了吧?”
【话虽然这么说啦,但我总觉得不会那么顺利……】小鬼偷偷嘀咕道。
余晖却自顾自地闭目养神起来,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厨房里飘来的香味越来越浓郁,勾得余晖的肚子咕咕直响。过了一会儿,防盗门被打开了,张信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爸爸,我做好饭啦。”小衣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送我屋里。”张信冷漠的声音传来,语气中似乎压抑着怒气。
“好,好的。”小衣轻轻的脚步声跑来跑去,厕所里传来放水的声音,张信又在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迹了。
小衣弄好饭后,面上带着丝期待和患得患失的神色,跑进卧室里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叠的纸星星。她想要把它们送给爸爸,希望让爸爸的心情变好一点。
余晖皱了下眉头,悄声离开柜子,凑在门缝边往外看着。
大门前站着两个人影,一大一小,正面相对。张信依然是昨天的那身打扮,手里空空如也,身上湿漉漉的。小衣则是仰头看着他,对着他抬高了双手。
“爸爸,给您的。”小衣的声音传来,带着乞求和不安。
张信低头沉默了片刻,这才语气沙哑地问:“这是什么?”
“纸星星,代表希望和祝福!”小衣鼓起勇气说道。
张信充满血丝的眼睛慢慢瞪大,粗黑的眉毛皱成了倒八字。他忽而高高扬起手来,一巴掌拍在了小衣的手掌上,纸星星撒落了一地,又被他抬起脚来狠狠踩扁。
“我最讨厌星星。”张信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忽然把怔住的女孩狠狠踹翻在地。
“你在我的房子里就闲得折这些无聊得要命的玩意儿?”他毫不留情地狠踹着,语气毫不留情,“还知道不给客人开门了?出息了啊。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
女孩瘦弱的身影蜷缩在地上,只是双手抱着头,一言不发地默默承受着。
“我就再等一天的时间,到了明天你还没卖个好价钱,我就把你丢给手足帮那些货色。”张信最后狠声说了一句,朝着地面“呸”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把门重重地摔上了。
昏暗阴冷的客厅内,只剩下小衣低低的呜咽声,像是小动物受伤的声音。
【小衣……】小鬼眼泪汪汪地趴在门后面,双手把自己的小裙子都攥出了褶皱。
余晖默默靠坐在门边的墙壁上,轻轻叹了口气,露出有些费解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