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邦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不,更确切的来说,他是一名斥候。
也就是说,他是负责活跃在最前线,刺探敌人虚实的一种兵种。
斥候一般以十人为一组,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后,便可以上战场,成为一名伟大的斥候将士。
至少在他看来,作为一名斥候他是非常自豪的。
他也为自己死去的那些战友而自豪。
他的小队里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没有新的兵士能够胜任一名斥候,所以他的小队里面一直没有新人加进来。
“老胡,你又刚从外面回来?”和他搭话的是另外一个小队的队长,也是一个性格温良敦厚的汉子,若是放在平日里,那一定是街坊邻居们都喜欢的那种类型。
“是啊,我回去喝口酒,暖暖身子。”胡邦一边向着属于自己的帐篷走去,一边同样用温和的语气回答。
胡邦本来也是个和气的人,你总喜欢和队友们插科打诨,聊天打屁,围着火堆,尽情的讲着一些带着色彩的笑话,出去对敌的时候,也能够心有灵犀,活着就能出去,也能几个人活着回来。
也许那样的生活才是他最喜欢的,也是他最希望能够做到的。
只可惜,这一切都毁了。
他撩开了营帐的遮帘,走了进去。
有点儿冷。
可能是最近秋风太厉害了,有点儿渗进骨子里了吧。
他转身走了出去,花了一点时间,抱了一堆柴火回来,在那个空荡荡的帐篷里生起了火。
火堆上也架起了瓦罐,开始烹煮着,独属于他们家乡的奶酒。
他就用手托着腮,一边任由身体舒展着,盯着旺盛的火苗,陷入了沉思。
柴禾在滋滋的作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也丝毫没有惊动正在发着呆的老胡。
老胡的回忆回到了两个月前。
自己先是莫名其妙的被派出去侦查,然后被俘虏。
再然后就是被放了回来。
再再之后,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大战之后,自己再次成了俘虏,也成了当初那些人的士兵。
他对那些人始终抱有着一丝畏惧之心,同样也有着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丝感激。
他也不知道那感激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们第一次没有杀他,让他偶尔还能写信问候家中的老母。
他这个不孝子,常年也不回家,自己的老母也早就为此哭瞎了眼。
无奈,自己没钱没本事,也就只能去当兵混日子,虽然才二十七八岁,但是再当过两个月兵,自己便已经满十年兵役了。
到那时候,自己便能衣锦还乡,到时候好好的给老母亲找个有名的大夫治治眼睛,让她看着自己能够娶亲,生子。
或许只是感觉自己还能够留在部队中,完成这十年的兵役。
好说歹说啊,这十年自己一定要撑下来,要活着回去。
……
从火堆上溅起的火苗跳上了半空,燃着了他的胡子,把他从那股思绪中赶了出来。
“妈蛋,真疼!”
也许是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平常哪怕队友再骂脏话,自己都不会插嘴,而现在,好像更喜欢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的骂着从前,对以后最喜欢骂的那种脏话。
他从瓦罐中倒出一碗酒。
酒非常滚烫。
握着陶碗的手也感受到了传来的热量。
但人心还是凉的。
他将这碗酒撒在了自己的右侧。
“老王啊,平常你最喜欢和老子抢我的那碗酒,现在你死了,连能和老子抢一碗酒的人都没有了,你说我当初要是能够再勇敢一点,在你们把我推下山崖独自赴死的时候再跑回来,哪怕变成那种怪物,我们也还在一起,也不知道那时候还能不能在一起喝酒……”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絮絮叨叨着。
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息,再次倒出了一碗酒。
他将这杯酒洒在了右手边第二的位置。
“老黑啊,我们是同一个村出来的,你父母早逝,从小就在我家里住,也就相当于我的亲哥哥一般,我母亲也把你当做亲儿子一般对待,但是我从小就赌气,哪怕我们关系再好,也从来没有叫过你一声哥哥,现在你去了,我他妈想找人喊一声哥哥都没人了,你说你干嘛就不能再活得久一点呢,说不定哪一天你就能听到我喊你一声哥呢?虽然在我的心中,你一直是我亲哥……”
聊着聊着,胡邦的脸上早已经是眼泪横流,再加上刚从外面奔波回来,面庞带着一丝尘土,更是让她的脸瞬间变得脏兮兮的,东一道西一道的。
低沉的呜咽哭声,从这个帐篷里传了出去。
旁边像他们这种斥候小队的帐篷里也同样空了几座,没有一个队伍在日益紧张的状况下能够满编活着。
斥候大队五百人,目前已经死伤过半。
每一次从斥候大营里出去,都是一场生死未卜的旅行,先写好遗书,才能够毫无顾忌的踏上那趟十死无生的探索。
没办法,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其他的士兵能够多活几个下来。
以一个人换几十个人,乃至上百人,怎么看,都不亏。
……
一瓦罐他煮的奶酒被他敬给了逝去的几个老兄弟,到最后,等他絮絮叨叨完了,胸口的军服,早已被泪水浸的湿透,奶酒也只剩下了一碗的分量,而且也已经渐凉。
低沉的呜咽声,在这座军营的上空弥漫着,但是在这股悲伤的背后,胡邦舀起了最后一碗奶酒,扬起脖颈,一口就干掉了。
“兄弟们,也许这一趟出去,我就要陪你们一起了,只希望那时候,我们还能够再相遇,还能够再做兄弟。”
胡邦灭了火堆,将剩下的灰烬扫出了帐篷外。借着劲风,胡邦让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一下。
作为一个斥候,他需要时刻保持头脑的清醒。
他走到自己的马所在的马厩前,走了进去,抱了抱那匹陪了自己也快有两三年的棕红色公马,它的皮毛依旧是那么光鲜亮丽,奔跑起来也同样威风凛凛。
“老伙计,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出征了,也不知道这次过后,你能不能从那些怪物手上逃回来,只要我喊你走,你就立马跑,跑得远远的,跑到深山老林里,再也不要出来,知道了吗?”像是交托临终遗言一般,胡邦给他这匹马嘱付了一些事情。
棕红色骏马打了个漂亮的响鼻,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他翻身一跃,骑上马背,带着已经淡淡的夜色,披着不知何时起的浓雾,离开了斥候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