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新年在昌徽城外赏雪,燕国的大臣们却在蓟城受冻,王贲将军对这些燕国人没有什么好言好语,也没有给他们安排吃食住宿,所有人归拢了往燕国王宫大殿中一关,没有地龙、没有火盆,连食物都是冷的,怕是连对待阶下囚都比这条件好些。
为了取暖,燕国大臣们只能自己想办法生火,没有木柴,他们冒大不韪用随身佩剑劈了燕王的桌案、屏风等一众木制品,这种上了漆的木柴扔进火中灼烧会散发非常难闻的味道,几乎要把人熏死,但不生火又实在熬不下去,大臣们只能开窗通风,一边吹冷风一边烤火。
这样艰难的日子一直捱过了十日,祝新年的车驾才终于慢慢悠悠出现在了蓟城外,从昌徽城到蓟城拢共只有两百里地,他的队伍配备的都是最好的战马,却能在路上拖这么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故意耗时间。
那群燕国大臣们“望穿秋水”才终于盼来了祝新年,即使个个形容狼狈、面黄肌瘦,却还是努力整了整仪容,在大殿门口等着面见安胜君。
“总使大人倒是脚程快,这些燕国大臣再冻上几天估计就一命呜呼了,到时候直接把尸首处理了,就不必麻烦总使大人来听他们说废话了。”
杜问春领着祝新年去往燕国王宫大殿,攻下蓟城之后她一直负责看管这些燕国大臣,亲眼看着他们拆了大殿中所有能拆的东西,连地板都撬起来烧了,要是祝新年再晚来几天,大殿中烧无可烧,那些大臣们就真要冻死了。
“路上雪景甚美,忍不住流连忘返误了时间,不过那些燕国人想要向我们秦国献国求和,总不至于因为这几天的寒冷就打退堂鼓吧?”
杜问春“哼”了一声,这几天祝新年确实沿路赏雪不假,但其中有几分是真的在赏雪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随他同行的将士见他迟迟不肯抓紧时间赶路,愁得一个头两个大,每日都要遣人往蓟城送信,生怕耽误了时间被王贲将军责罚。
但王贲将军跟祝新年一样一点不着急,他们都在朝堂上亲眼见过秦王有多厌恶燕国,知道燕国人此番求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成功的,所以也没有催促祝新年抓紧时间赶来蓟城,因为不管那些燕国大臣说了什么、要拿什么来交换,这些消息都无需送到秦国去,也就没必要匆匆忙忙赶时间了。
虽然大家对祝新年拖时间的事情都心知肚明,但祝新年的漂亮谎话还是说得很溜,见谁都说是赏雪耽误了时间,连见到那群翘首以盼等待他前来的燕国大臣们时也是这套说辞。
“往日从未见过燕国的大雪,没想到这雪下起来十几天不停歇,千里银装的景色实在美不胜收,路上几次停下来赏雪,误了时间,各位大人不会见怪吧?”
祝新年大步踏上通往燕国王宫大殿的台阶,人未到、声已至,燕国大臣们闻声齐刷刷跪在了殿门两侧,以最高的礼节来迎接秦国安胜君入主燕国朝堂。
祝新年也没跟他们客气,抬脚就迈进了大殿之中,不过下一秒就停住了脚步。
只见大殿上的木质地板都已经被掀开了,露出下层积满灰尘的基座,燕国的大臣们把地基刨了个坑,在大殿中间烧火取暖,此刻还有些没烧完的布料隐约可见,看图案好像是宫殿两侧的帘幔。
“燕国冬季的雪景虽美,但就是太费炭火了,没想到各位大人竟然都在大殿中生起火堆了,真是怠慢了,来人,取火盆来!”
祝新年一声令下,将士们立刻抬了几座大火盆进来,上好的火炭在大殿中燃烧起来,此时殿上终于可以关闭窗户,不必吹着穿堂风哆嗦议事了。
燕国的大臣们好久没有感受过这般温暖了,立刻聚到火盆边汲取热量,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即使此时此刻的温暖显得尤为难得,但他们还是依照官阶高地依次往后排开而立。
祝新年环视了一圈大殿四周,燕王的桌案已经被当成柴火烧掉了,此时殿上空空如也,祝新年便命人取了张坐榻过来,在原本燕王摆放桌案下方台阶位置坐了下来,同时挥手对一众大臣道。
“各位大人不是要面见我吗?都别站着了,且坐下说说说为何要见我吧。”
既然是求人,自然是不好跟对方平起平坐的,燕国大臣们不敢坐下,只能站着行礼道。
“早就听说安胜君用兵如神,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实叫我等钦佩,我燕国兵甲部和六十万大军都未能阻挡住安胜君,如今国都蓟城已经沦陷,敢问安胜君是否还有继续作战的计划?”
“什么叫继续作战的计划?我们的计划本就是打下燕国全境,蓟城之后还有辽东那么大一片地方,总不能全不要了吧?”
祝新年的态度非常坚决,此番已经是第二次攻打燕国了,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必须将燕国的全部国土收入秦国囊中,这件事不会也不能有任何意外出现,哪怕是当初洪儒的事情再上演一遍,祝新年也得安排好这边的战斗才能从战场上离开,所以攻燕之战绝不会因为任何原因中途停下。
燕国丞相赶紧赔笑道:“安胜君有所不知,辽东那边气候恶劣,多是饥荒流放之地,连我们燕国人都鲜少会去那边,其实那片地要或不要都不会影响秦国的宏图霸业。”
“哦?如此卖力劝说我不要继续进军辽东,究竟是因为辽东蛮荒之地没有价值,还是因为想要保全身在辽东行宫的燕王及其宗室呢?”
燕国丞相似乎早就料到祝新年会这样问,赶紧解释道。
“秦国已经收服诸国,拥有了所有的领土,与曾经的周天子无异,又岂会在乎辽东那一点苦寒之地呢?但求秦王高抬贵手,将辽东地区留给我王族宗室吧。”
祝新年并不认同燕国的丞相的话,当即反驳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秦王要一统天下,自然得收服天下所有的土地,别说那么大的辽东地区了,就是少一亩地都不叫一统天下,你们燕国人几次三番刺杀我王,死到临头了却还想求辽东之地,妄图在我王眼皮子底下保留王权,你们的春秋大梦是时候该醒一醒了!”
“安胜君何必如此着急拒绝?凡事总该留一线,秦国已经拥有全天下了,难道真的要让其他人连一口水都没得喝吗?大家都曾经是周天子亲封的诸侯王,如此赶尽杀绝,就不怕在后世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吗?!”
祝新年扫了丞相一眼,冷笑一声:“史书?你指的史书是你们燕国的史书,还是我们秦国的史书?”
“当然是……”
丞相刚开口,却突然意识到不对,立刻闭上了嘴,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史书是胜利者的史书,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决定史书要怎么写,后世人见到的史书上只会记载秦王扫六合、一统天下,而不会记得你们秦国的大臣在这里向我极力讨要辽东之地。”
看着一众面无人色的燕国大臣,祝新年脸上笑意不减。
“不过你们大可以放心,太子丹身为质子偷跑回国,派荆轲刺杀秦王,以及你们燕王杀子求和的事情我一定会吩咐史官详细记载下来的,定让千百年之后的人们都能熟知这段历史。”
燕国众臣们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们早就设想过这场谈话会很艰难,却没想到祝新年这人不仅谈不拢,还把他们都给羞辱了一顿,难怪都说秦国的安胜君比王翦还难对付,看来不仅是在战场上难对付,这嘴皮子和手段也是相当难对付的。
“安胜君都不请示一下秦王的意思,就能自己在这做主了吗?若是秦王也不想斩尽杀绝呢?”
向祝新年求和这条路行不通,燕国的大臣们只能最后寄希望于秦王,希望秦王能看在燕王与他都是诸侯王的面子上将辽东之地许给他们。
祝新年闻言发笑,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停不下来,但看向众人的眼神却是相当冷峻的,非常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皮笑肉不笑。
“你们是有多大的面子,竟然还敢寄希望于我王?要不是上次我临时退兵的话,你们燕国早就亡了,麻烦诸位用你们那聪明的脑子好好想想,为何我从燕国撤兵的时候我王发了那么大的火?是因为最想燕国灭亡的人不是我,是我们王上啊,即使将燕王喜碎尸万段亦不可解我王心头之恨,我要是将你们求和的事情告知王上,岂不是要受你们牵累?”
燕国大臣们彻底泄了气,既然已经谈崩,就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燕国丞相颓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顾自沉默了半晌,才抬眼重新看向祝新年,语带不甘地咒道。
“虽然眼下是秦国得了天下,但这世上又岂能有长久的天子呢?商周皆亡,我倒要看看你们秦国又能坚持多久,等你们秦国衰微的时候,自有我们燕国后裔将今日之耻还报到你们秦国身上!”
“想法倒是很好,只能夸你们有志气,但我们秦国即使要亡,也不会亡于你们燕国人之手,这一点你们就不用做指望了。”
面对燕国大臣的咒骂,祝新年显得非常平静,这倒让燕国大臣们十分疑惑,不由问道。
“你……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我燕国那么多有志儿郎,难道还不能向秦国报仇雪恨吗?!”
祝新年挑了挑眉毛,幽幽道:“只有活着的才能算有志儿郎,要是死了,可怎么向我们秦国报仇呢?”
满殿大臣闻声一愣,燕国丞相“唰”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祝新年高声大喊。
“我只道安胜君是个讲道理的人,没想到道理讲不通,竟然还起了屠城灭国的心思!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一起上!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走出这座大殿!”
当人愤怒到了极点,也就顾不上战力的差距了,燕国丞相当真冲上来要杀祝新年,结果步子还没迈出去两步,就听见殿外有秦军士兵入殿大喊——
“禀安胜君!裴大人带队攻入辽东行宫,已经生擒燕王喜,战报传回,请安胜君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