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城只是一个小城,它位于蓟城西北处,在往更北的方向是一片绵延的雪山,那里都是冻土,一年中有超过半数时间被积雪覆盖,根本种不了庄稼,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种不了庄稼就等于要饿肚子,所以没有多少百姓会选择在这居住,这里也逐渐变成了流放之地。
从前是商周王朝往此处流放犯人,后来燕王割据独立,此地就没有外来的流放者了,也因此一度人丁稀少到不足三万人,要不是考虑到这里都是罪犯的后代,不便迁居别地的话,燕国朝廷甚至都想去掉沐城的建制,将其合并到其他城池中去,以免在此地浪费人手守城。
祝新年率领机甲部队赶到此地的时候天色将暗,但城中没有什么生火做饭的炊烟,为了防止有诈,祝新年特意派了个移动速度快的高阶木甲先进城去打探情况,结果那木甲带回来的消息令祝新年大吃一惊。
“人都在呢,就是都缩在被子里取暖,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守城军也都在营房里烤火,外面根本就没有人,也几乎没有什么人做饭,他们好像……都不吃晚饭……”
木甲也很惊讶城中人的生活状态,他们都躺在床榻上,家中有炭火的就生了地龙取暖,更多人家里连半块木柴都看不见,他们也不想着起床砍柴烧火,只缩在被子里蒙头大睡。
晚饭自然也顾不上,有些人床头上放了几张冻得梆硬的菜饼,啃一口估计能把牙崩断,其余人连面饼也没有,水碗里的水都结了冰也不管,只知道睡觉。
“要不是能用灵识探查他们的死活,我还真以为他们都死了呢,一家两家这样也就算了,怎么全城的人都了无生机的样子,看着好像随时都能在梦中身亡一样,叫人瘆得慌。”
作为高阶机甲修真者,这些将士不仅见过战场上血淋淋的场面,甚至连妖魔鬼怪都是见习惯了的,却第一次在活人身上看见了满满的死气,好像满城的人都不是活人,而是一群还保有呼吸和心跳的腐肉,他们的身躯、魂灵和意志早就已经腐烂了,只剩一副皮囊躯壳残存于世。
“沐城是流放之地,此地环境恶劣种不了庄稼,连牲畜都养不活,除了守城军之外的所有居民都是带罪之身,也没法离开沐城去其他地方讨生活,久而久之估计也都抱着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想法吧,而睡觉是最能保持体力的办法,退一万步说就算在睡梦中死去了,那也是最不痛苦的死法。”
祝新年倒是能理解城中人的所作所为,攻打其他城池的时候百姓或与守城军同心抗敌,或带着家人细软逃命,而沐城的人本身就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念头,估计等会祝新年的队伍打进城去了,也不会看见这些人有任何反应。
“城中百姓不重要,等攻下城池之后他们想留就留,想走就让他们走,主要是消灭所有守城军,攻敌的时候注意方法,尽量不要损伤躯干,我需要这些燕军的军服来给我们后续的秦军部队换上,只有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的燕国人才知道什么样的衣服最保暖,他们的军服一定比我们的好。”
跟在祝新年身边的先锋官们闻言笑了起来,纷纷称赞道。
“还是总使大人会想办法,出征之前我还担心后续部队冬衣不够可怎么办,没想到总使大人想了这么个好法子,燕军能在这鬼地方世代居住,他们的冬衣肯定是好东西,咱们的人换上了也就不怕冷了。”
“是啊!真是妙计,反正那些燕军都是要死的,死人穿那么多做什么?衣服留下给我们秦军保暖正好,说起来我也觉得咱们国库发的冬衣不够挡寒呢,我要是也想弄一件燕军的军服来穿穿能行吗?总使大人?”
祝新年无奈看了这名先锋官一眼,明明比寻常将士多了一件羊皮袄子,还在喊冷,那让其他没有袄子的将士们可怎么想。
“行行行,都有,你们看上谁的军服就去抢了来自己穿上就是,总不能指望我去抢了来给你们换上吧?”
先锋官立刻摇手道:“不敢不敢,怎敢劳烦总使大人出手呢?咱们兄弟自己去抢就是了!这场战斗保证不见血,给总使大人弄一批干干净净的冬衣回来!”
那名先锋官站了起来,看向身后一众被大雪掩盖的秦国机甲,高声道。
“兄弟们!都冻坏了吧?!咱们去沐城抢冬衣去喽!”
一声高呼之下秦军机甲群起而动,大家本来就冷,一听说前面有冬衣能抢,当即就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了,都想着要抢件衣裳回来保暖,于是每个人都精神振奋,随着先锋官朝沐城冲去。
三千台机甲急速跑动靠近带来的巨大声响和震颤感惊醒了沐城的守城军,这个鬼地方要啥啥没有,向来不会有敌人来攻打这座城镇,所以当机甲来袭的时候守城军并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还以为是远处雪山又雪崩了,甚至都没有人出来查看。
首先推门出来的燕军将士还是因为尿急才迫不得已出门来的,只是他刚推开营房大门,就被一股强劲的气流冲了出去,人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脑袋撞到营房墙角晕了过去。
此时营房中的守城军才意识到不对劲,来到门边一看,只见一台高大的机甲正弯腰将地上晕死过去的燕军拎起来,抖了几下就将人从军服中抖了出来,衣裳和裤子还在机甲手中,人已经从高空坠落了下来,“砰”的一声摔在营房门前,溅了门口那人一脸温热的血花。
鲜血在寒风中迅速冻结,连带门口那名将士的心脏也一起冻结了,他都没来得及呼喊一声,就被门外的机甲拎了起来,扒光衣服摔在地上,身体的余温很快就被寒风吹尽了,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冻尸。
接连死了两个守城军,此时营房中的燕军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的大脑就好像被这寒冷的天气冻住了一样,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放信号,还是该先通知将领,亦或是先拿兵器御敌。
整个营区内乱成了一片,正站在军营门口老鹰抓小鸡一样的那台高大机甲见人都跑了出来,甚至还伸手撵了撵,好像故意要让那些燕军离开军营一样,似乎是在放他们一条生路。
燕国朝廷本就不想在沐城浪费人手守城,更没有往这里派机甲士兵,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祝新年和王贲当日商量战术的时候才异口同声选定了这座城池作为据点,先攻沐城肯定是最轻松的。
逃出军营的燕军将士知道自己血肉之躯肯定打不赢机甲,于是连一点反抗的意图都没有,撒开了腿就往城外跑,谁知到了城外一看傻眼了,风雪之中全都是机甲,那些机甲身上落满了皑皑白雪,就好像从雪山上走下来的神秘雪人一般,吓得不少燕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些机甲未动刀兵,也没有对燕军使用品阶术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剿灭这些燕军,硕大的机甲手掌如铁钳一般将燕军从雪地上拎起来,稍微有些善心的就扒了人家的衣裳让人在风雪中自生自灭去,手段更狠一些的直接拧了那些人的脖子,“咔嚓”一声脆响颈骨就断了,尸体直接扔到雪地中去,等着其他人来扒衣服就好。
这群燕军在沐城待久了,仗都没有打过,哪里知道外面已经发展出这种打法了?那些人先是怔愣,不知道这些机甲要做什么,后来发现无论人家要做什么,自己没了衣服根本活不了一刻钟,于是立刻拉紧衣襟想要逃窜,结果还没跑出去百步,就被雪地下方突然伸出的树藤拦住了去路。
那些树藤是祝新年让木甲们唤起的,像围挡牲畜的圈舍一般将整个沐城围了起来,拦住了所有燕军的去路,而身在其中的燕军就是那些长着温暖皮毛的绵羊,无处可躲,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机甲抓起来扒了外衣,再扔进雪地中去。
人在这样寒冷的气候中是撑不了多久的,不穿衣服很快就会失温晕厥,然后被活活冻死,这种痛苦的死法或许还不如被人一刀砍了头颅来得痛快,一时间满城都是被剥下来的军服,和只穿着单衣、光着脚到处奔跑逃命的燕军将士。
为了活命,那些燕军只能往民房中闯,想去抢城中百姓的衣服,斗殴声很快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身着单衣的燕军将士肯定打不赢那些有冬衣穿的百姓,没动几下手自己先被冻得不行了,被百姓用砖拍、用绳勒、用火烧、用被捂,总之用尽了各种办法杀死了。
此时那些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的百姓才从各自房中走了出来,他们抬头看向满城高大的机甲,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呆呆发怔。
这些百姓都是罪犯或罪犯的后代,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见过机甲的,更不明白这些机甲为什么要杀掉看管他们的燕军将士,即使现在沐城中已经没有燕国士兵能看管他们了,这些百姓也压根就没有要逃命的打算。
就在所有人都发蒙发怔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挎着刀从风雪尽头缓缓走来,众人的视线也被那身着华贵的将领给吸引了过去。
沐城不受朝廷重视,这里的将领官员也都没什么油水能捞,日子过得清贫,如这名将领身上的衣服料子能值他们十几年的俸禄,城中百姓就更是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祝新年踏雪进城,和那些裹着厚重冬衣的普通百姓不同,他只穿着一身轻便戎装,披着滚了黑狐毛边的披风,一路神色漠然走进城来,满地冻僵的尸首亦不能使他的脚步放慢半分。
“秦……秦军……”
百姓中有流放过来的官员,认出了祝新年身上的戎装属于秦军,这才惊呼道:“秦国人打过来了吗?!”
祝新年闻言轻轻点头,他声音不大,但穿透力很强,全城百姓都能清楚听见他说话。
“沐城已被我们秦军攻下,尔等百姓从此刻起脱离罪籍,自寻去处。”
城中百姓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消化了这个事实,但很多人就出生在沐城,他们是罪人之后,在别的地方也没有亲属,无处投奔,即使让他们自寻去处他们也没地可去,便只能默默回到了房子里,盖上被子重新缩成了一团。
不过城中还有些人刚被流放过来不久,他们或是失职被流放,亦或是被小人陷害,此刻沐城被攻破,他们可以自由离开此地了,这些人心中的恨意便再度燃烧了起来。
他们从雪地中捡起了燕军散落的武器,冒着风雪朝自己仇人所在的方向走去,即使一个人很难穿越风雪走向另一座城池,但恨意还是支撑着这些人不断迈步,身影很快隐没在风雪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