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事有时就是如此令人意想不到,这些本该由师尊告诉弟子的东西未能从鹤云子那里得知,却意外在这是敌非友的白衣女子嘴里听到了,不知道是命定如此,还是世事弄人。
“你既然告诉了我这么重要的信息,我自当会遵守承诺留你性命,你回望天山去,我答应你无论秦楚两国之间的战事最后结果如何,都不会动楚国天工学院。”
祝新年朝白衣女子伸出手,要拉她起来,却看见那女子咬牙切齿道。
“你该不会认为我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跑来这里杀你就只是为了保全楚国天工学院吧?”
祝新年闻言眉心微微下压,又听这女子嗤道。
“我离开望天山二十多年,所有与我关系密切之人都已离世,你当真以为楚国天工学院对我来说不可或缺吗?”
“楚国天工学院在你心中的分量是重是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你要保它也好、要毁它也罢,那都是你的事,你既然不是为了楚国天工学院来杀我,那必定是有别的原因,不为公事,便是为了私事。”
祝新年收回手背到身后,垂眼居高临下看着那女子,道。
“趁我现在还有时间和耐心,你且说你是为何而来的,说不定我能帮你,但你要是不肯说那就自行离去吧,下次若还想来刺杀我,就提前想好自己的性命够不够硬。”
言罢,他转身就要离去,杜问春带人走上前来要将这女子拖出城去,却被白衣女子猛推了一把,衣服立刻就沾上了一个鲜红的血手印。
杜问春“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见那女子冲着祝新年离开的背影大喊道。
“楚国兵甲部总指挥使公子昭已死,现在兵甲部由项燕接手,他自知手下无人能够战胜你,便向天下所有修真者发出了‘共讨秦贼’的号召,想要得到当世修真大能的帮助,借此来铲除你。”
祝新年停下了脚步,微微回头斜睨着那女子,寒声道。
“所以你响应了他的号召,要来讨伐我这个秦贼?”
女子摇头苦笑,道:“世人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岂会响应项燕的话?但是兵甲部中不乏了解楚国天工学院往事秘辛之人,他们与项燕说了我们曾在烟瘴之地遭遇的事情,项燕派人来望天山找我,承诺只要我想办法阻止你进攻楚国,他们就会帮助我去烟瘴之地把惨死他乡的同门师兄弟的尸骨都带回来。”
听她这样说,祝新年只觉得荒唐,问道:“你已经是楚国天工学院的院长了,难道凭借你自己的力量,不能带着天工学院的长老和夫子去烟瘴之地收敛遗骨吗?怎么还需要与项燕的合作。”
女子面露难色,无可奈何道:“楚国天工学院早已经不似从前了,自从百里夔篡位,在学院中暴虐无道这么多年,学院中的长老和夫子们早就只顾明哲保身,不会再甘愿冒任何风险去做对自己没有助益的事情,这些年我提过无数次要去烟瘴之地带回遗骨,但学院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随我同去。”
“即使只有你一个人,出入烟瘴之地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滇王已死,滇国覆灭,魔甲军团和魔主已经去往天城了,你一个高阶修真者难道还怕独自去烟瘴之地走一趟吗?”祝新年又问。
“说得简单,自从滇王以身血祭魔主之后,滇国大乱,你们秦国不费吹灰之力攻下了滇国地界,现在想要去烟瘴之地必须要先得到你们秦国人的同意,就算我有通天之能,又能在你们秦国诸多机甲士兵的监视之下走多远呢?”
祝新年自从滇国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关注那边的情况了,后来到了咸阳山高路远更是消息闭塞,他甚至都不知道秦国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就把滇国给收归囊中了。
为了证实消息的真假,祝新年看向了杜问春,见到杜问春点头示意,才道。
“就因为这点事你就冒死前来杀我?难道你来请求我帮助你收敛遗骸我会拒绝吗?”
祝新年虽然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大善人,但这白衣女子在烟瘴之地数次出手救过他们,也算有些交情,以祝新年目前在秦国的地位来说,想要派人去滇国挖掘遗骨只是一句话的事,但那女子宁可拿刀来杀他,将希望寄托在楚国人身上,也不相信身为秦国人的祝新年会帮助自己。
看来虽然修真者号称没有国界,不问世间仇怨,但人心中的成见还是难以放下,秦国正在大肆攻打其他国家,身为被攻击的楚国人,即使曾经与祝新年有过交情,这女子心中还是把他看作了敌人,虽然嘴上说着楚国的存亡与她无关,但潜意识中做出的选择还是证明了她是一个楚国人,而不是一个真真正正无家无国的修真者。
人这种生物的思想情绪过于复杂,又时常心口不一,加上这女子本就精神疯癫,不能以寻常人的眼光来判断她所做出的决定的对错,今日她还是单枪匹马来杀祝新年,很有可能明日就疯到带人去闯楚国王宫,逼迫楚王派人去秦国交涉,帮她去烟瘴之地找回遗骨也是有可能的。
“你帮我?”
那女子自己站起身来,一边摇头,一边往前走去,嘴里呢喃道。
“楚国都快亡在你手里了,我要是找你帮忙,我那些惨死的师兄弟们肯定不会原谅我的,到时候他们的魂灵要是不肯跟我回来可怎么办?”
没等祝新年回答,那女子就自行走远了,杜问春和一众秦军将士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一路朝城门走去,同时又都有些提心吊胆,害怕这个疯婆子又杀个回马枪。
“她要去烟瘴之地为她同门师兄弟收敛遗骨?”
杜问春满脸疑惑道:“自从咱们秦国收服了滇国之后,这几年三所天工学院都没有再派学生去烟瘴之地参加封魔训练了,她所说的那些惨死的同门师兄弟是哪一年死的?”
“二十多年前了吧?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楚了。”
似乎从烟瘴之地回来后时间的流逝就变得特别快,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祝新年都不记得他到底离开太平川多少年了,更不记得那白衣女子的同门师兄弟到底埋骨烟瘴之地多久了。
“二十多年?!”
杜问春惊疑道:“别说是死在烟瘴之地那种瘴气横生的地方,就是死在风水宝地上,无人超度二十年也早就魂飞魄散了,她不是说她师兄是被妖魔吞吃了吗?那更是连遗骨都没有了,她去烟瘴之地还能找得到什么?如她这般修为的修真者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吧?她要为那些早已不存在的魂灵和遗骨来杀你?”
“正常人当然想得通这些道理,但你觉得她的精神正常吗?自从当年她们楚国天工学院封魔训练的队伍出事之后,她一个人在烟瘴之地生活了二十多年,就为了找出凶手为她的同门师兄弟报仇,如今虽然罪魁祸首百里夔已死,但这执念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消散了,她既然想去收敛遗骨,就让她去吧,无论带回来的是谁的骨头,总归心里有个安慰。”
杜问春没再做声,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一个疯癫之人的做法,哪怕天底下所有人都认为她的行为非常荒唐且毫无意义,但只要她自己认为应该这样做,就绝对不可能去考虑别人的意见。
那白衣女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她的机甲被天雷劈毁了,但以她现在的身份来说要想重新打造一台机甲也很容易,不用再像从前在烟瘴之地中一样,用树藤、兽皮来制作机甲。
比起这台被扔下的高阶木甲,那女子自身受的伤才更值得担忧,被天雷贯体之人非死即残,即使有机甲替她挡了大半伤害,天雷的力量也可能致使她灵核破碎,但那女子离去的时候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满脑袋想的还是要怎么去烟瘴之地给她惨死的同门师兄弟收敛遗骨。
“谁来刺杀我都不足以令我感到惊奇,但唯独她的出现倒是奇怪,她本是修真者,疏离尘缘,又在烟瘴之地独活了二十多年,这天底下认识她的人不多,能清楚知道她过去发生过哪些事的人就更少了。”
“她方才说是楚国兵甲部中的人将她的事情告知项燕的,但兵甲部中对外作战的大多都是年轻人,就算有跟她同辈的人,也离开望天山几十年了,只怕早该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又怎么可能把她的过往说得如此详细?她又是如何知道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可以准确找到我呢?”
祝新年的话使杜问春立刻警觉起来,她迅速环顾了一遍四周,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凑近了低声道。
“总使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人里有内鬼?”
“是不是从咱们队伍里泄露出去的消息暂时还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放消息出去的人对我进行过非常详细的调查,甚至知道我在烟瘴之地与这个女子有过接触,才能让项燕准确无误将这女子送到我面前来,因为他们知道只有这样我才会放松警惕,同时他们还调查了这女子的过往,抓住了她的痛处,才能逼迫她下山来杀我。”祝新年道。
“如此环环相扣的计谋,中间任何一环出了差错都不行,能有此等心计的人必定职位不低,能避开这么多人的眼睛偷偷联系敌军大将,还能受到接待,更能得到项燕的信任,这所有条件加在一起,怕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吧?”
杜问春抱起胳膊,心中似乎已经有了想法。
“咱们倒是想到一起去了,怕是从我重回朝堂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有人在打我的主意了。”
祝新年淡笑一声,他这辈子朋友不多,敌人却多,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秦国跟楚国交战正酣,却有人为了对付他这个敌人,选择跟楚国人联起手来,真是应了这句老话啊。
“总使大人打算怎么办?咱们马上就要攻打寿春了,对方若是再使绊子……”杜问春拧眉忧心道。
“不必担心,今天这场刺杀没有成功,咱们那两位敌人之间本就不牢靠的合作关系估计也撑不住了,估计很快两人就要闹翻了,咱们坐山观虎斗即可。”
祝新年脸上冷笑不减,沉声道。
“传令下去,计划不变,即刻拔营攻打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