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队伍一大早就出了城,因为是去找臣子赔罪求和,并不是什么光彩事,所以阵仗倒是不大,只是马车数量很多,绵延将近一里地,里面装的全都是送给王翦大将军的礼物。
此去频阳不到二百里地,路上行了三日,虽然秦王的仪仗已经尽可能低调了,但还是被沿途百姓认了出来,一时间到处都在传秦王要去向王翦大将军赔罪,频阳城的百姓更是早早就围在了王家宅院外面,就等着看这君王向臣子低头的好戏呢。
王翦是频阳城最出名的大人物,他家就在频阳城最显眼的那条长街上,即使秦王不想引人注目也是不可能的,几十辆马车几乎把频阳城大街占满了,走过路过的商贩百姓们即使无心打探八卦,也总要往王翦家门口看上一眼。
王上亲临,王家全家老小全都出门跪迎,匍匐在地高声喊道。
“老臣王翦携全家老幼恭迎王驾!”
秦王从马车里出来,下车第一件事就是亲自伸出双手扶起了王翦,关切问道。
“大将军近来身体可还安康?”
王翦自然知道秦王此番前来的目的,拱手道:“臣已年迈,只求食能下咽、寝能安眠就够了,这身体硬不硬朗倒是次要,反正都这把年纪了,想来时日也不多了吧?”
是个人都能看出王翦的身子骨相当硬朗,他带兵打仗了一辈子,身体比某些年轻的文官还要结实,多的不说,起码是还要再活二十年的。
王翦这番话是在回应秦王当日斥责他年迈胆小不敢用兵,既然君王都说了他已然年迈,那他就是真的“年迈”了吧。
“大将军说这话便是还在生寡人的气,寡人自知不该质疑大将军,以至于用错了人、说错了话,如今惨遭大败也是寡人轻敌昏聩所致,如今寡人亲自来跟大将军认错赔罪,难道大将军当真不肯原谅寡人吗?”
秦王言辞诚恳,纵观诸国历朝历代都鲜少有君王向臣子认错的先例,秦王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相当不容易了,王翦身为秦国重臣,如今大秦的版图一半都是他刀尖舔血争来的,他也着实不愿看见秦国惨败、秦王颜面无存的局面,只能叹息道。
“秦国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了,无论攻打任何一个国家基本没有败仗,王上您是被胜利蒙蔽了双眼,当真以为大秦之师能攻克天下一切劲敌吗?当真以为十五万人就能战胜楚国几十万大军吗?纵然曾经有过以少胜多的例子,但王上当真认为随便哪个主将都能打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吗?”
王翦的这番训斥可谓是非常疾言厉色了,周围都是围观的百姓,秦王脸面上挂不住,赶紧扶着王翦进门去了。
“大将军一片赤诚之心忠言相劝,寡人深受教训,日后必定审时度势,不再轻敌自大,只是如今战局实在难看,还请大将军还朝出征,力挽狂澜。”
即使秦王已经接连赔罪自省,但王翦却没有答应秦王的要求,而是带着秦王进屋落座,一边饮茶一边缓声道。
“臣已年迈,楚国之战是场恶仗,如有万一,臣不能不为子孙后代考虑,还请王上赐予臣良田屋宅,臣安顿好了家里人才好放心出征。”
王翦这一生所得封赏无数,他从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经常将宫里赏的东西堆在家中角落直到落灰都不曾看过一眼,如今竟然主动向秦王索要田地屋宅,如此反常的行为令秦王不由一愣,眼带疑惑地看着王翦。
“王上坐拥天下,臣只是想为家人留下一些安身立命的钱财罢了,王上不会不同意吧?”
秦王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道:“当然同意,门外那些东西本就都是寡人要送给大将军的,另外按照大将军的要求,将频阳附近的良田和屋宅划一万亩赐给大将军的家人子女。”
频阳本身就不大,一万亩良田足够王翦的家人几代富足,这样的赏赐已经相当丰厚了,王翦端着茶杯悠悠点头,缓缓提出了第二个条件。
“既然王上答应了老臣的请求,那老臣也要为王上谋划,楚国人一向聪明,三所天工学院中除了自己本国人之外当数楚国的学子最多,楚国虽然没有天工学院,但它的机甲士兵人数可是相当惊人,况且他们还有非常厉害的水师,寻常士兵好对付,机甲方面老臣无能为力,王上若想打赢楚国,必须要请一位熟知机甲对战的将军协助老臣才行。”
秦王当然明白王翦是什么意思,沉声道。
“您是想要祝新年来协助您吧?其实前几日寡人就派大监去找过他了,可他不愿意进宫来与寡人交谈,怕是也不愿意再带兵作战了吧?”
王翦与祝新年合作多次,自然知道祝新年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要想他重新为王上效力就得先解开他的心结。
“此番祝新年辞官而去,皆是因为王上认为他与魏国人串通勾结,贻误燕国战机,但王上要知道祝新年他从小流落在外无依无靠,即使进了天工学院也全靠这些师兄弟帮衬才能平安长大,师兄弟间情同手足,他去魏国救洪儒也是人之常情,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却饱受指责,难道王上真的放心重用一个冷心无情之人吗?”
王翦的一番话令秦王陷入了沉思,当初祝新年从燕国撤兵,虽然没有拿下燕王的头颅,但杀了魏王,得了魏国的王印,将过补过也不是不能原谅,但祝新年自己辞官,也当朝驳了秦王的脸面,兄弟俩的关系早就闹僵了,前几日看见大监没能将祝新年请入宫来,秦王就知道自己这兄弟怕是很难再与自己和好了。
“祝新年是个忠勇正直之人,为大秦冲锋陷阵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辛苦,也从来没有居功自傲向王上索求过什么,此番撤兵辞官固然有错,但王上当真不能原谅他吗?当真不能理解他的手足之情吗?”王翦又问。
身在帝王家,手足之情这种东西说来缥缈,兄弟相残的事情实在数不胜数,秦王对祝新年也一直有所提防,尤其是后来祝新年军功越来越多,秦王的这颗心也悬得越来越高,总担心祝新年会威胁到自己的王位,或者串通他国反攻秦国。
如今王翦将军提到“手足之情”倒是令秦王恍然,想起自己好像一直把祝新年当做一把利剑,剑能伤人也能伤己,所以他才一直提防,但自己却从未将祝新年当做过手足兄弟,他们一母同胞,祝新年又确实是忠勇可靠之人,如王翦所言,祝新年重情重义,他不是一把剑,不会伤到秦王,所以秦王也没必要处处提防祝新年,硬是把他想象成了虎豹豺狼。
“大将军所言甚是,祝新年是寡人胞弟,寡人当日之言确实重了些,如今想来着实不该,可寡人虽有心与他和解,他却推辞不肯相见,这该如何是好呢?”
秦王执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之事,祝新年没有什么牵挂,自然也没有家人亲眷能被要挟,秦王也不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出征,钱财赏赐对修真者来说也没有什么吸引力,秦王甚至担心自己要是逼急了的话祝新年一走了之,那可是想找都找不回来的。
“王上是与自己的亲弟弟说和,那就不能再摆出王上的架子了,祝新年推拒一次,您就去两次,他推拒两次您大可以去三次,只要有诚心,哪怕是磐石也会被打动的,祝新年又不是铁石心肠,自然会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的。”
秦王默默点头,这次秦国大败,秦王的脸面已经丢尽了,他甚至都能想象出楚国人嘲讽鄙夷的神情,他不是不能忍受,但秦国必须要一统天下,所以王翦和祝新年也必须回归朝堂,为了秦国的千秋大业考虑,君王的颜面其实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寡人明白了,谢大将军指点,还请大将军做好准备早日返回咸阳,寡人也会尽力早些将祝新年劝好,届时还希望二位能继续为我大秦出力,收服诸国,一统天下。”
王翦当即起身,对秦王弓腰拱手道:“请王上放心,臣定当尽力!”
有了王翦的保证,秦王这才稍稍定了心,于是也不再久留,起身道。
“那寡人就先回咸阳了,提前为大将军准备好军队粮草,等候大将军还朝。”
见秦王要走,王翦及时出声道:“王上提前准备兵马没有问题,但臣还是那句话,若想打赢楚国,非六十万人不可。”
秦王脚步一顿,微微侧首,再次确定道:“一定要六十万人吗?那可是我大秦过半的兵力啊。”
王翦寸步不让,坚持道:“如果王上不能提供六十万兵马的话,那老臣也就无需再回咸阳了,王上也不用去找祝新年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臣可明白告诉王上,若无六十万人,谁也没办法打赢这场仗。”
见王翦态度如此坚决,秦王自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只能点头答应道。
“好,寡人知道了,等大将军还朝那一日,定能看见六十万大军整装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