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国都大梁被敖睨带领的八万精兵包围了七八天了,这些天中城里人人自危,大家都在想办法逃出城去,但敖睨的队伍将大梁死死围住了,别说从城门逃出去,就是城墙角下的狗洞都被封死了。
为了能活命,大梁城内的达官贵族们想尽了办法托人去给城外的敖睨送礼,希望敖睨能给他们一条活路,但那敖睨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摆明了就是要把大梁围困至死,送过去的重礼不仅没退还,还把送礼的人都杀了,尸体扔回城门口,几天时间就已经堆起了一座尸丘。
“又扔了两个过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守城的士兵站在城楼上,眼睁睁看着对面军营中抬出来两具尸首,如同扔垃圾一般扔到了大梁城门口,尸体落入尸堆中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声音刺激着守城士兵们的内心,却又因为无法痛快与代王的军队一战而致使众人怨声载道。
“咱们还剩多少人?五万?还是四万来着?打又打不赢,求和人家也不同意,求援也没有国家愿意帮助我们,可不就只能任由别人欺负了吗?”
另一名士兵叹息道:“我们魏国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几年之前我们明明还有那么多城池、那么多武将,到今天却连一个镇守城门的将领都找不出来了……”
因为没有守城武将,所以大梁城门的防守也非常松散,士兵们随意坐在地上,武器也扔到了一边,满面绝望道。
“还不都是因为朝中那些奸佞小人胡乱给王上出主意吗?本来我们与秦国交好,秦国攻打其他国家的时候只要找我们借道就要给我们好处,这样的日子多舒坦啊,朝中那些人非要怂恿王上去抢人家燕国割让给秦国的城池,被秦国追着打了这么多年,同时又得罪了燕国,本来就是夹缝中求生了,现在还被代王赵嘉盯上了,这是老天要亡我们啊……”
“要是王上能早听洪儒将军的劝告,及时向秦国赔罪的话,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哪怕是在那个敖睨攻打我们的时候能信任洪儒将军带兵作战的话,我们也不会被围困在这里。”
士兵们都在咒骂魏王昏庸,代王赵嘉的军队都兵临城下了,他还忌惮洪儒,不肯将兵权交给洪儒,逼得洪儒在战场上做光杆将军,对面的敖睨是何等人物,即使洪儒能拦得住他一个人,也拦不住他手里八万大军,大梁被困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能逃的人其实早就逃走了,但魏王没有逃,不知为何即使大梁都被围困了,魏王还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他不走,也不允许那些大臣们离开,偏叫全城上下陪着他一起等,至于要等什么大家不知道,只知道等来了大军围城,此刻那些大臣们也没心思上朝了,都在家里想尽办法要出逃。
稍微有点官职的人都回家去了,或筹钱、或托人,想尽办法要出城,而守城的士兵们没有钱财也没有关系可托,自知逃不出大梁,便只能消极防守,守着城门等死。
“今天还是没看见洪儒将军吗?自从他前几日被宫里人叫走之后就一直没回来过,你们说……王上会不会已经把将军给……”
这些年魏国有无数武将身亡,但他们大多数都不是死在战场上的,而是死于魏王的猜忌,其中又数洪儒家族的人被魏王猜忌得尤为严重,即使家主洪冀已经阵亡,魏王也没有放过洪家其他儿郎,这些年一路迫害下来,曾经人丁兴旺的洪家就只剩洪儒一个男丁了。
“我要是洪儒将军早就离开魏国了,什么为人臣子、什么忠君爱国都去他娘的,家里人都被王上祸害完了,铁打的忠心也该灰飞烟灭了吧?真不知道洪儒将军怎么想的,非要把一身才华空耗在这不值得效忠的地方。”
士兵们的感叹传不到将军府中,此时的将军府大门紧闭,外面是一众高阶机甲镇守,这些高阶机甲是魏王的贴身近侍,此刻不在魏王身边伺候,却全都派到了将军府来,将整个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
“老夫奉王命前来,还请将军不要为难老夫,这鸩酒、匕首和白绫还请将军自选一样,老夫也好回宫去向王上交差。”
面对丞相的步步紧逼,洪儒一动未动,他稳坐中堂并不言语,以沉默与丞相对抗,而这样的对抗已经持续好几天了,自从洪儒被丞相借口王上传旨为由骗回将军府以来,这几天丞相一直在逼迫他自裁,只是介于洪儒武力高强他们不能强迫洪儒就死,不然也不会拖这么多天了。
“用忠心耿耿的臣子的性命去换他国的援军,这荒唐的主意到底是你们谁想出来的?!我们洪家为王上、为魏国抛头颅洒热血战至最后一人,王上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兄长?!”
洪儒的父亲洪冀战死沙场,母亲伤心过度没多久就跟着去了,叔父兄弟们不是战死沙场就是被魏王迫害至死,如今偌大的将军府空空如也,也就剩这唯一的妹妹还能站出来说句话了。
洪家的女儿也不可小觑,即使被重兵围了将军府,她也没有哭哭啼啼,而是站在中堂门口,指着丞相破口大骂。
这几天她已经骂过丞相和魏王无数次了,嗓子都骂哑了,但丞相不看着洪儒赴死就不肯走,双方僵持至今仍旧没有争出一个结果来。
“姑娘就莫要再多言了,王上只下令请将军赴死,并没有苛待府中女眷,等将军去世之后,你们大可自寻生路,又何必在这里苦苦阻拦呢?要是惹得王上不悦只会牵连自身罢了。”
“牵连就牵连,难道我洪家人还会怕死吗?!你们迫害忠臣良将,难道就不怕被世人唾骂吗?!”
“会不会被世人唾骂不是老夫要考虑的事,老夫只是一个传旨的,无权干涉王上的决定,但老夫要提醒二位,这将军府中所有的粮食都被清走了,水源也都投了毒,将军是修真者可以坚持不吃不喝,但姑娘和这府中一众家仆都是寻常人,能跟着将军一起坚持几天呢?”
“我们就是饿死、渴死,也绝对不让你们如愿!你们这些喝人血的家伙!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丞相摇了摇头,这样的辱骂从他来传旨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断绝过,其实大家都知道魏国已经穷途末路了,但魏王不肯放弃,坚持要用洪儒的命去换燕国的援军,丞相无力劝说也不想再劝了,既然王上下令要洪儒自尽,那来将军府传旨也是丞相最后能为魏王做的事了。
如今双方已经僵持好几天了,将军府中一些年纪大的家仆都有些撑不住了,他们没有吃食也没有水喝,再拖两天就该陆续有人被饿死、渴死了。
魏王只让丞相来传令,并没有下令动手诛杀洪儒,因为魏王知道洪儒心地善良,他不会看着无关的人因自己而死却无动于衷,魏王拿捏了洪儒的善良,并将其变成了刺向洪儒的尖刀。
正如魏王预料,僵持多日之后洪儒终于发出了他沉默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声,他先是轻轻叹息,而后起身出门拉住了还在痛骂魏王的妹妹,随后朝丞相拱手道。
“东西留下吧,让我和家妹再说说话,放心,日落之前我自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有了洪儒这句话丞相肩头的重担总算是松了下来,他赶紧让身边的随从将带来的毒酒、匕首和白绫放到了台阶上,随后将这院中所有人都唤走了,只留下洪家兄妹二人孤立于这杂草渐生的将军府中。
洪儒的妹妹已经气红了双眼,因为长期没有进食喝水,她的嘴唇都干裂了,又因为刚才痛骂魏王致使她唇角裂开,鲜血渗出来不断滴落到衣襟上,洪儒看着她这狼狈的模样不由轻叹,弯腰从托盘中拿起白绫替她按住了嘴角伤口。
“逃吧,逃吧哥,你灵力高强,大可以操纵机甲冲出大梁,你不是在秦国还有许多朋友吗?你去投奔他们,或者随便隐居山林也好,你不该白白死在这里啊!”
因为饥饿和脱水而形容枯槁的女孩一把扔了白绫,双手紧紧拉着洪儒的衣袖,哀求道。
“父亲、叔叔、哥哥们都死了,你还要为王上效忠到什么地步啊?!他要杀你,难道你就当真伸长脖子让他杀吗?!你做错了什么要被人逼到这个地步啊?!”
洪儒抬手擦去了妹妹脸上的眼泪,平静道。
“我不是在效忠王上,而是在效忠魏国,我征战沙场不是为了替王上保全国土,而是为了魏国的百姓不受敌军欺辱,不过看如今这局面……我们洪家这么多儿郎的热血终究没有换来一个好结局。”
洪儒苦笑道:“魏国是我的故乡,连生我养我的地方都不愿意要我了,我又能逃去何处呢?一个失去故国的人漂泊异乡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既然人这一生终究难逃一死,那我宁愿死在故土上,至少我死后魂魄依然能守望着家乡百姓,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值得欣慰的事情。”
妹妹已经痛哭到无法站立,她跌坐在地浑身颤抖,但过度脱水的身体已经没有太多的眼泪能流出来了,干哑的嗓音只能发出无力的嘶吼声,在这无人听见的地方爆发着她对昏君王权的控诉。
相比情绪失控的妹妹,洪儒倒是显得相当镇定,仿佛即将赴死的人并不是他自己一样,反而进屋去搜寻了一番,片刻之后拿出一个锦布结成的包袱和一封早就写好的书信交给了妹妹。
这封信已经在洪儒的床头放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送出去,妹妹也见过此信很多次,只是信封上没有写明姓名,她一直不知道兄长床头的这封信到底是要送给谁的。
见妹妹面露疑惑,洪都蹲下身,轻言道。
“哥哥死后,这大梁城估计也撑不了太久了,你一个女子无处可去,我思来想去只能将你托付给我远在秦国的师弟,他叫祝新年,这包袱中是我要交给他的东西,你带着包袱和信去秦国找他,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妹妹立刻摇头道:“不!我哪也不去,哥哥你要是死了,我就即刻悬梁与你同去,咱们一家人也好在九幽之下团聚!”
洪儒勾了勾唇角,道:“无论你决定日后如何,也请帮哥哥完成这最后的心愿吧,其实早在我们洪家人遭受迫害的时候我就写好了这封信,如果说天底下谁有能力来救我们的话,那人非祝新年不可,但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了,我不想给他添麻烦,这包袱中是我留给他的东西,师兄弟一场留些东西勉强算些念想吧。”
妹妹并不知道为何兄长在生命的尽头还要惦记着这个叫祝新年的人,她也不知道包裹中和信封里装着什么东西,只知道这是兄长最后的心愿,她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丞相算是文官中少见的好人了,我会请他想办法送你出城去,此去秦国千难万险,你千万注意安全。”
洪儒将妹妹扶了起来,他唤了一声,丞相便带着一众人回到了院中,只见洪儒上前与丞相耳语了几句,年迈的老丞相眼神闪动了几下,最后点头答应了洪儒的请求。
“将军府不能再待了,姑娘这边请吧。”
两名侍从上前来将洪儒的妹妹半请半拖着离开了将军府,在离开之前她奋力挣扎着回头,只看见洪儒一身白衣如雪中劲松一般立于院中,即使风吹雨打亦不曾使他弯折半分。
洪儒抬头看了一眼天光,此时无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也许在想曾经辉煌的将军府,也许在想太平川上修道的日子,又或许是在想自己的人生为何就这样匆匆走到了尽头。
然而一切的疑问都不会再有答案,一切的眷恋也都不会再重现,洪儒长笑一声,举杯向日,与虚空中一众先他一步而去的叔父兄弟的魂灵一起,饮尽了这一杯苦涩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