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卜的这番话并没有指明对应的事件或劫数,寻常人听了只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耳旁风吹过就过了,毕竟这些神神叨叨的话术用在任何一个人、一件事上都是可以成立的。
不过祝新年倒是将他的话都听进去了,因为他相信鹤云子传授的先天六十四卦一定令太卜从祝新年命数中看见了什么,所以太卜才会说这番话来提醒祝新年。
“多谢太卜大人提醒,晚辈一定谨遵教诲。”
祝新年拱手感谢,太卜赶紧道:“哪里称得上是教诲,将军不嫌老朽多言就好。”
“不嫌不嫌,大人您给我也算一卦呗,我也不求别的,就想看看什么时候成亲,娘子温不温柔。”
裴少桥挤了过来,他不关心自己前途如何,只关心自己以后会不会娶一个很凶悍的娘子。
“其实……其实下官也想请太卜大人占卦,不知大人可否赏下官一卦?”县尹十分不好意思地问道。
“卜卦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都算完只怕耽误将军用膳,不如等用完膳之后,先请将军歇息,老朽再为各位卜卦吧。”
经太卜一提醒,县尹立刻拍手道:“哎呀,瞧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让将军和各位大人一直饿着肚子,真是下官的罪过,我这就让人把菜端下去热一热。”
“无妨,天气渐暖,我看饭菜还温着,就这么吃吧。”
祝新年主动坐下来,先给太卜夹了一筷子肉,然后众人才一齐动筷吃了起来。
“看来斗拱镇这几年民生有所恢复,粮食产量似乎不错啊。”
席间,祝新年望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感慨道。
“当初我途经斗拱镇的时候,正值雪灾之际,斗拱、清河一带原本就土地贫瘠、粮产低下,雪灾之时更是裂土千里、寸草不生,百姓们只能依靠朝廷的赈灾粮过活,现在看到这满桌菜肴,想必百姓们的生活也逐渐有所好转吧?”
新来的县尹并不知道祝新年当初大闹斗拱镇府衙的事,但对当年的雪灾记忆犹新,一提到这事,立刻连连叹息道。
“是啊,当初我们斗拱、清河一带受灾严重,人口锐减至不足灾前三成,别说正儿八经的吃食了,说难听些,连街上的死人肉都被扒光了,百姓易子而食也是常事,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黑暗的日子啊。”
县尹眼含泪光,道:“不过现在好了,雪灾过后朝廷从其他郡县迁了些人口过来,有了壮劳力,那些荒废掉的田地也能产粮了,有了粮食,百姓的生活慢慢就好起来了。”
“原本我们这边是秦赵两国的边境,经常遭受赵军的侵扰,百姓辛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还没从地里收起来就被赵国人抢去了,民生不安百姓也待不住,久而久之就都离开咱们镇了。”
“后来朝廷派兵把赵国人赶走了,还把赵国的城池都夺来了,现在咱们不再是边境了,百姓能安稳长居,各方面也就慢慢发展起来了。”
县尹满脸自豪地对众人展示碗里的白米饭,道:“这是我们当地的特产稻子做的白米饭,口感细腻,唇齿生香,比粗糙的麦粉和黍子面做成的面饼要好入口多了。”
春秋战国时期的研磨技术低下,虽然也能将农作物磨成粉,但口感粗粝难以下咽,这也是祝新年穿越之后不喜欢吃饭的直接原因。
但米饭就不同了,虽然这个时期的大米不像二十一世纪的精米那般经过抛光打磨等一众精细工艺,但仅仅只是去了壳,下水煮熟后的口感也比绝大部分面饼好吞咽许多。
“种稻子不是需要大量的水吗?以前只听说楚国那一片的人喜欢种稻子,没想到秦国的稻子也竟也能这么好吃?!”
太卜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这些大米是从楚国人那里买来的,没想到竟然是秦国人自己种的。
“王上心系民生,这些年一直在兴修水利,就在咱们镇旁边就有一条大水渠通过,有了水,百姓们能种的东西也多了,原本下官也是试着从楚国人那里收了一批稻种,想着试一试能不能种出来,没想到收成很好啊,待多种几年提高亩产,说不定咱们还能给王宫里供大米呢!”
县尹满脸欢喜,看他的样子并不是在开玩笑,似乎他真的想把斗拱、清河这几个镇子出产的稻子打造成贡品,从此以后咸阳城的官员再想吃大米,就不用千里迢迢去楚国购买了。
祝新年虽然没有在这片地方生活太长时间,但对此地的感情却仅次于太平川,现在看到这一片发展地如此之好,也十分欣喜,不禁连连夸赞县尹治理有方。
“下官既然得到了百姓们的信任与支持,自然是要好好造福于民的,今日得将军夸赞,下官日后定然更加勤勉,为百姓多做实事。”
祝新年这些年去过不少地方,见过无数官员,但大多数人竟都比不上这小镇县尹心系民生,可见这世上人的德行与地位往往是并不相配的。
饭后,裴少桥和县尹围着太卜占卦,祝新年屏退了随从,自己一个人在县衙内外逛了逛。
果然如县尹所言,城郊修建了水渠,将附近那条经常决堤泛滥的河水引向周围农田,这样既保住了河流两岸的庄稼和屋宅,又以河流为中心,以水渠引水惠及方圆数百里的百姓,从此以后百姓种庄稼再也不用每日来回数趟挑水灌溉了。
此时已过饭点,刚吃完饭的庄稼人们来不及休息,又扛着农具下地干活了,他们的孩子就在水渠边玩水,偶尔还能从水渠中抓几只顺水游过来的河虾。
祝新年脸生,当他路过的时候那些小孩子们都抬起头来看他,见他衣着华贵,便用带着浓重的口音的声调问他。
“大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
祝新年蹲了下来,道:“我是咸阳来的,那是个很远的地方,需要走一个月的路的才能到。”
小孩子们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咸阳就是国都,国都里的人不用种庄稼,但每天都有雪白雪白的白面饼吃!”
祝新年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不过也不全对,咸阳城里的人确实不种田,但那些达官贵人在城外都有粮田,只是不用他们自己种罢了。
“最近镇上来了好多咸阳城的人呢,他们在咱们镇上歇脚,然后就去了清河镇,那边镇子是有什么事吗?大哥哥你也是去清河镇的?”
有个年纪稍微大些的孩子问道,祝新年想这孩子说的那些人应该都是朝廷安排提前去清河镇处理迁坟事宜的公差,从斗拱镇到清河镇还有三十里路,中途在这里歇个脚也是正常。
“是的,我也是去清河镇的,我们要去迎接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去咸阳。”祝新年回答道。
“多么重要的人需要这么多人去接他呀?”那孩子又问。
“是个为我们大秦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他在清河镇待了七年,现在要回咸阳去了。”
那些孩子们不明白“汗马功劳”究竟是多大的功劳,但知道那肯定是个大好人,孩子们心思单纯,得知有个在清河镇待了七年的大好人要回咸阳了,他们便琢磨着要送点什么东西,于是非常大方地将手中的一竹篓河虾塞到了祝新年怀里。
这些小河虾最大的还不足人的一个指节长,篓子里大概有小半斤,要钓到这么多河虾需要这些孩子们辛辛苦苦顶着太阳钓大半天,他们倒是大方,竟然全都送给了祝新年。
“劳烦大哥哥将这些河虾送给那位有大功劳的好人吧,这些虾味道可鲜美了,离开咱们这边以后就吃不到了,走之前请他再尝一尝吧。”
祝新年不好跟这些孩子们说他们要去迎接的是一个已经去世的人,也不忍心拿走孩子们辛苦忙活大半天才钓到的食物,于是赶紧道。
“这怎么能行?我要是把这些虾拿走了,你们晚上吃什么?”
孩子们笑嘻嘻道:“哥哥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家里都有存粮呢,而且待会我们要去河里抓鱼,不用担心我们没有饭吃。”
祝新年恍然,到底是时过境迁,斗拱镇的孩子们再也不用端着烂瓦当去官衙门口讨那些兑了水的救济粮了。
“收下吧收下吧,我们这里水田富饶,渠里每天都有很多虾呢。”
孩子们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将竹篓塞给祝新年,又不知在谁的带领下一窝蜂朝河边跑去了,几个水性好的边跑边挽裤腿,到了河边一个猛子扎下去,再起身的时候手里就抓着一条小鱼。
祝新年看着这些孩子抓鱼的模样,不禁想起了曾笑然,他曾经也是这些抓鱼的孩子中的一员,如果不是后来经历的种种事情,可能现在他也跟着祝新年一起回到这里故地重游了吧。
若是他能看见如今这里丰饶的景象,肯定也会非常高兴的,说不定还要下水去与那些孩子们比试一番谁抓鱼的水平更高呢。
祝新年坐在水渠边看着远处那些孩子们在河里嬉闹,直至太阳偏西了才起身回县衙去。
这个时候裴少桥已经算完卦了,正满大街找祝新年呢,不过找人只是次要,沿街那几个小商贩售卖的小玩意全被他买了,美其名曰回家送亲戚。
祝新年也不知道裴家哪位亲戚能看得上这小镇上买的玩意,不过裴少桥乐在其中,秦王刚刚赏赐了他金银各一千两,这可是他自己的小金库,无论怎么花费都不用跟他爹说,裴少桥自然要买到爽为止。
“哎?你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裴少桥凑过头来往竹篓中一看,登时被河虾的腥味冲了一个趔趄,立刻掩鼻跳远了,挥手嫌弃道。
“哪来的臭鱼烂虾?你捡这玩意回来做什么?”
裴小公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哪怕是在雪灾饥荒的时候也没有饿过肚子,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口中的“臭鱼烂虾”对经历过饥荒的人代表着什么。
“可别小看这玩意,没粮食吃的时候能有这么一篓河虾够给你续命三天呢。”
裴少桥对祝新年的话将信将疑,试问道:“能好吃吗?”
“这就是贫苦百姓没菜吃的时候尝尝味的,你还想着好吃?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当初雪灾的时候,河里鱼都被捞完了,能弄到一只虾都要在嘴里咂摸半天味呢。”
裴少桥没见过那种场面,也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他好奇心涌了上来,眼睛亮了亮,提议道。
“那拿回去让县衙的厨子做了,我晚膳的时候也尝尝味。”
祝新年把竹篓一掩,无情道:“不行,不给。”
裴少桥眉心一拧,大喊道:“不是吧?多少年的兄弟你连几只虾米都不肯给我吃?!”
祝新年撇下他往前走去,面无表情道:“这是斗拱镇的百姓特意献给莒相的,你要跟莒相抢东西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