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大将军王翦身边做贴身家仆,反应能力自然比寻常人要强许多,当那伍长还不知道祝新年是从哪冒出来的“公子”的时候,王翦的家仆就已经给祝新年道过歉了。
“公子?”
伍长满脸疑惑,低声道:“这咸阳城哪家的公子我不认识?没见过这人啊……”
那家仆不动声色地捅了他一下,示意他赶紧闭嘴,伍长见这年轻人竟能得大将军家仆行礼,登时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赶紧悻悻闭上了嘴。
“请大将军勿怪,我们押送宝物入国库,谁知在此遇险,丢失了一枚宝珠,若不封路找回只怕被人带离此处,我们都只是学生,实在难负此责。”
祝新年朝那家仆拱了拱手,说明了情况,家仆比那愚蠢的伍长清醒得多,立刻道。
“公子不用担心,我们这就帮着公子寻找,定为公子将宝珠寻回!”
家仆朝伍长使了个眼色,虽然他只是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权力地位的家仆,但堂堂兵甲部的伍长却压根不敢违背他的意思,立刻就让金甲里长去通知所有人立刻停战,并协助天工学院的学生抓紧时间寻找宝珠。
兵甲部是独立于寻常军队的存在,兵甲部的总指挥使在级别上等同于大将军王翦,所以兵甲部的人在非战争时期是无需听命于寻常军队将领的。
但机甲士兵通常不会独立作战,他们多用来配合寻常军队对敌军进行战力打压,所以在行军的时候,机甲士兵还是要听从王翦之类的主战将军的调遣的。
因为这一原因,所以如王翦这类军职比较高的主战将军在兵甲部中也有很高的地位,加上王翦一直是秦王身边的红人,咸阳城中谁都得敬他三分,而他家的家仆背靠大树,自然可以指挥伍长这种小角色了。
周边的打斗声很快平息了下来,伍长和里长带来的战士们收了机甲,全部帮着一起弓腰在地上寻找宝珠。
“长街一直这么堵着也不行,公子看这样如何,我们安排人手对这里的百姓逐一搜身,搜过没问题的百姓就放他们离开吧,这里是咸阳城,您的宝珠绝不会丢的。”
家仆对咸阳城的法治环境十分自信,无论是谁带一个宝贝回家去,马上就会被他身边的邻居发现并告官,就算对方带着宝物逃出了咸阳,也很难在实行连坐制度的秦国境内逃出去多远。
祝新年稍微思忖了一会便同意了家仆的提议,那家仆是个脑子非常聪明的人,他立刻让那伍长带人把控住了街头街尾,一边二十五人值守,同时让所有被堵在街上的百姓分开排列,依次搜身。
这样一来,拥堵的人群很快得以分流出去,道路逐渐疏通,很快就让出了一条足够马车通行的道路出来了。
被堵了许久的各家马车终于能够顺利通行,许多人好奇地撩开车帘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却被几名兵甲部的士兵挥着手催促他们赶紧离开。
没一会大将军王翦的马车就缓缓驶了过来,家仆赶紧上前去通报了情况,旋即就看见王翦推开车门下车,径直朝祝新年走了过来。
虽然祝新年确实是秦王胞弟,但只要秦王没有正式下诏承认他的身份,那他就是个平民百姓,大将军亲自来找自己,不前去迎接就太失礼了。
祝新年赶紧上前去朝王翦行礼,他们也算有过一些交集,王翦虽未明确表示过对祝新年的态度,但总体来看应该还是比较欣赏他的,所以才愿意在赶着进宫面见秦王的时候抽出时间来见他。
“数年不见,公子看起来又成长不少了啊。”
王翦伸手托住了祝新年行礼的胳膊,因为祝新年没有正式的身份,所以王翦无需向他行礼,但王翦行事老道,这手轻轻一托,也未让祝新年这一礼真的拜下去。
“刚入咸阳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晚辈实在汗颜。”
祝新年也知道这动静闹太大了,马上这件事就会通过悠悠众口传遍咸阳城,也不知道会被那些别有心思的人传成何种面目全非的模样。
但事发突然又情况紧急,如果当时不能立马控制住所有人的话,宝珠肯定就找不回来了,那样整个运送队伍都要为此负责,而且受罚事小,在学院珍藏了几百年的宝物丢失就太令人遗憾了。
“要入国库的宝物丢失确实事关重大,公子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问题,与其将人放跑,封堵街道才是最合适、最快捷,也是最需要勇气的做法。”
没有几个人敢于在刚进咸阳城的第一天就封堵长街,若是换做其他学生,肯定没有这个胆量与魄力及时作出封街的决定,他们大多会选择上报国库宝物丢失,然后申请全城搜查,这样闹出来的动静可比封街还要大。
王翦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一眼就看出了哪种做法更合适现在的情况,他并未对祝新年封街的做法加以指责,甚至对祝新年的反应能力加以了肯定。
“天工学院的事朝廷都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事发如此突然,驻守周围郡县的军队也没能及时赶过去帮忙,实在是令人扼腕,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能沉溺于悲痛当中,万事得向前看,既然人到了咸阳,就好好努力,争取早日正式进入兵甲部为国效力吧。”
王翦如一位和善的长辈一般教导叮嘱着祝新年,他今日时间不多,两人不能促膝长谈,但能在刚来到咸阳城的第一天得到王翦大将军的叮嘱,还是令祝新年消除了不少对这座都城的抗拒感。
咸阳城的人多善心计,祝新年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这座都城,但他又不能不来,所以心中一直有一股抗拒感,只是不曾对外人明说罢了。
如今再遇王翦,却发现这所谓的有心计也不一定全都是坏事,如王翦这种位极人臣的大将军肯定是心思缜密之人,但他的这些心计却并不是建立在害人的基础上的,也让祝新年对咸阳城以及其中的人们多了些好感。
王翦赶着进宫去,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没法再跟祝新年久聊,但他把家仆留了下来,帮助祝新年处理这件事,有大将军的家仆在场,咸阳城没人敢在祝新年头上动土。
送别王翦离去之后没一会,负责搜身的队伍就在一个百姓的鞋底发现了丢失的九瓣莲纹千经宝珠。
因为宝珠外面镶嵌着一层金托,金托扎进了那名百姓的鞋底中,带着宝珠在地面上摩擦了很久,找到的时候宝珠的状态已经非常差了,把天工学院的学生们心疼得不行。
被抓住的那名百姓坚称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他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宝珠被踩在了鞋底,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交给巡逻的将士,因为他是咸阳城内的居民,不可能犯这种罪。
“咸阳城内的百姓就不会犯罪了吗?那刚才那个吃白食的难道是从城外闯进来的?!”
学生们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可,他们认为没人会察觉不出来自己鞋底有东西,就算那宝珠体量小,踩在脚底下也绝对能感觉到硌脚,所以这个人一定是故意想把宝珠踩在脚下带走的!
双方因此僵持不下,学生们指着宝珠上的划痕愤怒地都快跳起来了,但那人还是坚持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眼看这事没完了,祝新年赶紧拉住了那些快要动手的同学,对伍长道。
“现在时辰不早了,我们要赶紧去国库那边了,眼下事情未明,说不准是碰巧还是故意,所以能否请您先把这人带回去看押起来,包括刚才那个吃白食冲撞车队的人,我也要上报裴大人,调查清楚他们是不是同伙才行。”
此时伍长对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祝新年请他把人扣下,他立马就照办了,不顾那人大喊着“我没罪”,直接让手下士兵将人拖走了。
“人我们直接带回西营看押起来了,您回营之后想什么时候提审都可以。”伍长哈着腰道。
“我可没有随便提审人犯的权力,还是等上报裴大人之后再说吧,那我们就先走了,辛苦您忙活这么久了。”祝新年道。
“哪里哪里,珍宝都找回来了就好,您驾驶马车当心,这城里有些人就是不长眼喜欢胡冲乱撞。”
那伍长弓着身子一直目送车队走出去好远,直到人潮淹没了他,学生们才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咸阳城的人都这么奇怪吗?明明上一刻还在叫嚣着抓人,下一刻就好像供祖宗一样对我们点头哈腰的,真是不能理解……”
有学生频频回头,疑道。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咱们班上也有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啊,不过都是些捧上欺下的人罢了,一开始以为我们都是寻常学生,就想着欺负我们,后来知道了祝新年的身份,态度一下就变了。”
这话虽然是在抨击那伍长捧高踩低,但作为当事人的祝新年夹在其中还是有些尴尬,好在索天河察觉出了这话容易产生歧义,立刻用胳膊肘撞了撞那说话的同学。
对方先怔愣了一会,随后才反应了过来,赶紧对祝新年道。
“啊,我不是在说你,只是看不惯咸阳城这些官员们的习气罢了。”
祝新年笑了笑,摆手道:“只要这个社会上有阶层和地位的区别就会有这种人,别太往心里去了,咱们没在第一天进咸阳就被人抓进大牢已经值得庆幸了。”
学生们立刻哄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们才刚刚进入咸阳城,尚未感受到权力带来的快感,所以也没有人去追求权力,今日所遭遇的一切在学生们看来也只是一场令人有些愤慨的小插曲罢了。
但祝新年知道,从他们一脚踏入咸阳城开始,这座都城就会慢慢开始改变所有人的心性,他们的追求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权力、金钱、地位无一不在引诱着他们。
虽然他们此时一起嘲笑那伍长趋炎附势,但何曾想过那伍长如他们这般年纪的时候初入咸阳城,是否也跟他们一样雄心壮志、嫉恶如仇呢?
坐在马车前面拉着缰绳的祝新年微微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说笑的同学们,他知道大家这样单纯快乐的日子不多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咸阳城这个大染缸很快就能让所有人变了模样。
虽然知道有一部分人最终会偏离初心,变成他们年轻时最讨厌、最讽刺的模样,但人心的变化是无可阻挡的事情,如何保住自己的初心是立在每一个学生面前的难题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