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婵的身体闻声骤然一抖,旋即回头,看见祝新年的那一刻忽然毫无预兆地热泪盈眶。
祝新年上一秒还在吓唬裴少桥,下一秒就被落泪的陈清婵吓得手足无措,赶紧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举起双手连声安慰道。
“别、别哭啊……我说不带他,没说不带你啊……”
裴少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抽了好几口气,质问道:“难道我就是可以被随意抛弃那一个吗?”
祝新年看也不看他,只是挥挥手让他闭嘴,裴少桥则毫不客气地送了他两道白眼。
“我不是……我只是眼睛了进沙子了而已……”
陈清婵揉着通红的眼睛,努力收着眼泪,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这种借口并不可信,他们此时身在营帐之中,根本就没有飞沙能吹进她眼中。
其实陈清婵只是见到祝新年重新活过来喜极而泣罢了,当大家都焦急等待祝新年复苏的那七天中,她身为偃师班的学生,不得不去帮忙维修机甲、加固房屋,所以她并未及时见到“活过来”的祝新年。
后来当她听说祝新年凭借玉玑丹成功复苏的时候,急匆匆赶到瑰云峰却没看见他,听白柳医仙说鹤云子羽化长眠,而祝新年继承了鹤云子的灵根和木皇甲,已经出发去燕国天工学院了。
抱着紧张担忧的心情,陈清婵又苦苦等待了几天,此时终于等到祝新年回山,见到他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刹那,陈清婵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种时候她应该冲向祝新年紧紧抱住他,让他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不顾自己性命的事了,但理智拉住了她的脚步,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回荡,告诉她不能那样做。
她与祝新年之间只是朋友,或许这朋友的等级要比寻常人高一些,但也万不到可以随意搂抱对方的程度。
虽然一直以来陈清婵都是家中不受宠的女儿,但她从未觉得自己身为女子就低人一等,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希望自己是个男儿身就好了,哪怕只有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也足以让她毫无顾忌地拥抱祝新年。
可惜祝新年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陈清婵并不是一个会将自己的情绪和心思过分外露的人,祝新年只看见她在落泪,却完全看不出到底是因何事导致她的情绪如此激动。
“别哭了,你再继续哭下去,我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了。”
祝新年赶紧求饶,他可没有裴少桥那般哄女孩的本事,此刻僵在原地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才好,要是陈清婵继续哭下去,马上躺在地上起不来身的人就不是裴少桥,而是他自己了。
幸好陈清婵及时收了哭声,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祝新年肯定是有要事在身的,她不是那种不知轻重、胡搅蛮缠的女生,刚刚落泪也只是情绪一时间没控制好罢了。
祝新年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手中的清单放到了裴少桥胸前的被子上,惊魂未定道。
“这是学院提交给咸阳国库的入库物品清单,我们十天后就要押送这批宝物古籍前往咸阳城了。”
裴少桥起不来身,只能努力伸着脖子去看面前的清单,为此憋得脸都红了,含糊不清道。
“押送宝物去咸阳?那你们去吧,我可不想再折腾这一趟了,白柳医仙说了我得静养。”
“哦?现在知道你需要静养了?我看你刚才还很有精神跟人家医修姐姐搭话啊。”祝新年毫不留情拆穿了裴少桥。
裴少桥“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只是跟医修姐姐说我腿很痛而已啊,这是事实嘛,要不换你来这躺着?我也想好胳膊好腿地到处跑呢。”
“我这不就是来给你到处跑的机会吗?咱们这趟要带着所有五阶机甲班和偃师班的同学一起去咸阳,运送完珍宝古籍之后就全员入伍参军了,不会再回太平川,你确定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听见祝新年这样说,裴少桥露出了一丝迷茫的表情,他虽然知道五阶班要提前进入兵甲部,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年前就要去咸阳啊?最近咱们秦国也没与其他国家发生战事,做什么赶这么急呢?”
虽然平时总把以后要去咸阳参军这种话挂在嘴边,好像很期待似的,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对前程的未知感牵扯着人的脚步,令包括裴少桥在内的许多学生都有些犹豫,不愿动身。
“去了咸阳之后就没有这么自在了,做什么都要被约束,说实话,我有点不是很想去……”
在学院里读书的时候大家的身份是学生,虽然有夫子和学纠处管着,但总体来说是自由的,就算犯了错也不会有多么严重的处罚。
但入伍参军之后大家就是军人了,军法可比校规严厉多了,稍微犯一点小错就要禁闭、挨板子、抽鞭子,严重了流放、抄家、掉脑袋都是有可能的。
大家都还是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要他们一夜之间完成从学生到军人的身份和心理转变,对他们来说确实有些困难。
“五阶班学生入伍参军已经不是学院第一例了,这次运送宝物古籍只是顺带,我想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目前学院无力照顾这么多人的生活吧。”
陈清婵开口道:“五阶机甲班和偃师班的学生加起来快两千人了,每天吃饭喝水都是个大问题,也不能一直让学生睡营帐,既然兵甲部那边愿意收人,长老们肯定认为学生们去咸阳能生活得更好一些吧。”
虽然学院的长老们都不是省油的灯,但他们身为人师为学生着想的心情是不可质疑的,他们可不是楚国天工学院中那些置学生性命于不顾的冷血夫子。
大战之后的太平川早已经不适合人居住了,更别谈每天要制作几千名学生的伙食,虽然有山下丰谷镇的百姓全力支持,但几千人每日光食物的消耗量就非常惊人,根本不是一个小镇子能支撑得住的。
即使学院已经全力在疏散学生了,但五阶班一日不去咸阳,就得一日待在太平川上,吃食生活之类的还算小事,学生们长期不上课,失去约束学业荒废才是大事,早一些送他们去咸阳,也能在兵甲部中得到有序的管理。
如今的学院人力紧缺,这已经是长老们能为五阶班学生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虽然确实提前了一年进入兵甲部,但已经不知比他们那些五阶就被抽调上战场的师兄师姐们好了多少。
学生们都不傻,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学院的用心良苦,他们虽然对参军这事心中忐忑,但肯定是不会有人“临阵脱逃”的。
“没什么可担忧的,大家不都在一块呢吗?再说了,你可是土生土长的咸阳人,要是连你都不想回去,那让其他同学们怎么想呢?”祝新年劝道。
“我跟你们不一样啊,我回了咸阳之后又要被我爹处处盯着,那咸阳城中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我在军中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到时候耳朵里的茧子又要被他叨叨出来了。”
祝新年和陈清婵同时失笑,他们还以为裴少桥是担心军队管理太严格了才不愿意去咸阳,没想到是怕自己回去之后又被家里管束才想留在太平川继续过优哉游哉的日子。
“那你就继续在这里躺着吧,到时候郎中令大人看见所有五阶班的学生都进了兵甲部,结果一查发现自己的儿子还躺在太平川,你觉得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闻声裴少桥眼睛都瞪大了,要不是腿还吊着,他就要一个鲤鱼打挺直接坐起来了。
“那可不行,我爹可是武将,别说腿断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他老人家都不可能允许我脱离队伍自己在太平川养伤,到时候指不定要赶过来把我另一条腿也给打折了。”
裴少桥想到那场面就满脸惊悚,小时候被父亲关起院门追着打的情形又在脑袋里走马灯般地闪烁了一遍,惊得他浑身汗都出来了,好像腿也不疼了,马上就能跟着队伍一起出发。
“那不就行了,左右我们还有十天的时间,我会去请医修姐姐们给你下点猛药,争取出发那天你能杵根木棍自己蹦两步,不至于到了兵甲部被人嘲笑郎中令的儿子瘸了腿。”
裴少桥举手抗议,不满道:“我这是战伤!是功绩!是荣耀!我爹看到了也会自豪的!”
祝新年耸肩道:“可毕竟不是人人都是你爹啊,咸阳城那些人的嘴有多碎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最近十天你还是抓紧时间养伤吧,走着去咸阳总比躺着进去要少被人嚼口舌。”
陈清婵十分同意祝新年的说法,她们家那个关系复杂而庞大的偃师陈家族可一直都是咸阳城的话题中心,所以她从小就明白被人品头论足的滋味。
“啊,对了,还没有问你在燕国和楚国的情况呢,我昨天听傅宁宁说那白衣女子基本没有大碍了,只是她伤还没好全,就一直说要回楚国去。”陈清婵道。
“啊……差点把她忘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祝新年已经把他们从烟瘴之地救回来的那个白衣女子给忘到了脑后。
当时白衣女子被魔主所伤,在飞鸢上的时候就只剩一口气了,几名医修都对她的伤势束手无策,判断她应该撑不了太久,后来应该是白柳医仙出了手,才从阎王手中把人抢了回来。
“楚国现在情况很复杂啊,虽然他们的伤亡情况不严重,但内斗要开始了,她这个时间回去很容易成为内斗的牺牲品。”
那白衣女子虽然在烟瘴之地活了二十多年导致行为古怪,甚至精神有些偏执,但她绝对不是一个坏人,而且如果不是她及时发现滇王血祭从而给庄夫子递消息的话,可能现在祝新年他们已经葬身滇国了。
有数次救命之恩摆在面前,如今又不是回楚国天工学院的好时候,祝新年决定还是要劝一劝那白衣女子,免得她好不容易在烟瘴之地捡回一条命来,又白白搭进了百里夔他们一众人的内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