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祝新年第一次直面死亡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一个不怕死的人,但现在看来,“死亡”好像真的成为了他的老友,隔三岔五就要来找他叙叙旧。
当魔主惊慌将他从身上踹开的时候,祝新年就已经“死了”,他的意识瞬间脱离身体,一路向上远离太平川,穿越云雾,跨越青空,来到了他十分熟悉的地方。
那是天城白玉京,他第三次来这个地方了,此时他的魂魄从人界升上来,直挺挺躺在曦女玩过水的那个水池边,仰头望着一行青鸟从白玉京上空振翅而过。
此时他的意识有些混沌,望着那行美丽的青鸟,他脑海中能想到的竟然全是魔主嫌弃青鸟太聒噪时的模样,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令祝新年莫名笑出了声来。
“你在傻笑什么?”
眼前突然冒出一台粉色的机甲,曦女趴在他头顶,托腮问道。
“想到了一个很讨厌的人,但说实话,看讨厌的人生气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祝新年躺在地上平静道。
“很讨厌的人?谁?”曦女问道。
“魔主,他还有个名字叫神霄寰宇天道灭世尊神,你听说过吗?”
一听见魔主的名字,曦女脸色骤变,她一下弹了起来,连藏在身后的一捧五彩斑斓的鲜花都被压碎了。
“嘘,别在这里提这个名字。”曦女看了一眼城内,小声提醒道。
“为什么?难道天界的人也怕他吗?”
祝新年有些不解,虽然魔主的原身也是天神,但他毕竟战败堕魔了,天上的神明们又怎么会惧怕一个妖魔呢?甚至连他的姓名都不能提及。
对于他的问题,曦女面露难色,她思忖了片刻,才举起食指指向天上,小声道。
“不是怕他,而是怕……他。”
祝新年一愣,一时间没明白曦女在说什么,刚想继续询问,但曦女却赶紧收了手,急声道:“不说这个了,你怎么又来这里了?我有好些日子没看见你了。”
提起这个,祝新年才想起自己被魔主一剑捅了个对穿,他“唰”的一声坐了起来,伸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胸口上毫无痕迹,连一丝伤口都没有看见。
“人死了的话魂魄上是不会有伤口的吗?”
祝新年不太确定这件事,因为他也没有真的死过,但固有印象让他认为人死的时候魂魄会保持死亡时的状态,他是被当胸一剑刺死的,那魂魄胸口上也应该有一道伤口才对。
曦女坐在他身边,歪头看他,解答道:“人死亡之后魂魄会呈现人最后死亡时模样,如果死亡时身上有伤口,那魂魄上也会有伤口,只是不会流血罢了。”
她好奇发问:“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因为我死了,但我身上却没有伤口。”
祝新年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有些惊讶地扭头对曦女道:“魔主刺了我一剑,我死了,所以魂魄才会到这里来。”
这下换曦女满脸惊讶,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望着祝新年,连连摇头:“不可能的,你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凡人死去之后魂魄会下幽冥地府,不可能上到白玉京来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祝新年不相信自己能在魔主手中活下去,曦女不相信凡人的魂魄能升上白玉京,他们不认可对方的说法,但互相又没有别的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话才是对的。
“白玉京可是天城,凡人的魂魄业障深重,只能下坠至幽冥而不能上升至天城,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从来没听说过凡人魂魄上天城的先例!”
曦女信誓旦旦道:“你不信我说的,就自己回去看看,如果你死了的话,你的魂魄是无法回到身体中去的。”
祝新年手一摊,认真道:“我也想啊,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天城白玉京与人界的通道已经被关闭了,祝新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更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要不这次你再送我一程?如果我真的没死的话,下次见面,我给你带人间的花上来。”
祝新年望着曦女身边那些被压坏的花瓣抬指起誓,虽然天界的花很好看,但他想曦女一定没见过人界的花。
果不其然曦女眼睛亮了一下,虽然她整个人是机甲形态的,但祝新年偏觉得“娇俏”这个词用在她身上恰如其分。
“那你可一定要记得啊,要是下次没有带花上来,我就把你一脚踹下去!”
曦女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祝新年的身体立刻如同一片羽毛般腾空而起,一点细微的空气流动就可以将他带出去很远很远。
眨眼间曦女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而他也离开了白玉京,意识突然开始急速下坠,最后重重摔回了太平川上。
祝新年陡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头撞在正准备给他检查伤口的裴少桥的额头上,把裴少桥撞得眼冒金星,向后一仰摔到了地上。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山上来不及转移的尸首都暂时用白布遮着脸,放眼望去太平川上到处飘动着白布,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在这样瘆人的环境衬托下,旁边几个奉命守着鹤云子的五阶弟子吓得一起跳了起来。
虽然他们都是修真者,但诈尸这种事情想想还是非常恐怖的,一个学生叫了起来,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跳脚。
“不要慌!不要慌!”
有人大喊道:“头七回魂而已!大家不要吓到他了!魂魄是很容易被人冲撞的!”
为了能让祝新年安稳度过头七回魂夜,其他学生捂着嘴硬是把尖叫声憋了回去,虽然大家对诈尸这种事很害怕,但想到回来的是祝新年的魂魄,便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你有什么遗愿未了就托梦告诉我们吧,我们会替你完成的,你放心去吧,下辈子做个闲散富贵人,过些好日子吧。”
学生中有人挥了挥手,示意祝新年的魂魄放心往生,然而“诈尸”的祝新年却没有躺回去,而是朝他们转过头来,对着他们翻了一记白眼。
幽暗的烛火下那双惨白的瞳仁吓得几个学生差点眼一黑背过气去,他们的叫声惊动了营帐内的白柳医仙,也使得正坐在祝新年身边闭目养神的鹤云子幽幽睁开了眼。
“瞎叫唤什么?虽然天工学院被毁了,但这里仍然是灵脉所在,哪有那么容易诈尸?!”
白柳医仙急急撩开营帐,出声斥责道:“头七回魂夜,此时山上有多少亡灵在飘荡,你们这样瞎叫唤最容易泄元阳,到时候诈尸没有,鬼上身倒是很有可能!”
几个学生吓得立刻不敢说话了,白柳医仙看着他们紧张团抱在一起的样子无奈摇头,心中也觉得现在学生的胆量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既然醒了就别吓唬人了,看把你同学们吓成什么样子了。”
白柳医仙走上前去,给祝新年探了探脉,又借着烛火仔细看了看他胸口皮肤,只见祝新年胸前骇人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连一丝细微的受伤痕迹都看不出来。
“很好,玉玑丹已经完全发挥了作用,恭喜你又活了过来。”
白柳医仙笑着拍了拍祝新年的肩膀,同时朝鹤云子看去,只见鹤云子微微朝白柳医仙颔首点头,旋即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祝新年跟随白柳医仙的视线看过去,却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鹤云子只剩五六岁孩童的身量,宽大的道袍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因为要等玉玑丹发挥作用,所以祝新年的身体不能移动,大家就在瑰云峰上搭了一座简易的营帐,只是鹤云子连营帐都不肯进去,就一直坐在祝新年身边,至今已经七天了。
白柳医仙说七天是验证玉玑丹能否发挥功效的最后期限,如果过了七天祝新年还没有醒的话,那就证明玉玑丹失效,祝新年再无复苏的可能。
所以今夜大家都格外提心吊胆,裴少桥每隔一刻钟就要去检查一遍祝新年胸前伤口的愈合情况,但每次看到的结果都并不令人乐观。
虽然伤口中一直有淡金色的光芒在闪动,但伤口愈合速度缓慢,七天了还能看见皮肉下的森森白骨。
这情况令众人很是担忧,每天轮流上来看护值守的学生们更是对此失去了信心,学生们都在传,说祝新年早就死了,只是学院不肯放弃,一直要守着尸体过头七。
因为抱着这种想法,所以刚才祝新年突然坐起来才会吓得那群学生连声惊叫,此刻见祝新年神色如常,那些学生才终于回过神来,明白祝新年是真的“活过来”了,而不是诈尸。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真是太好了!”
看见祝新年“活过来”,裴少桥是这附近所有人中最激动的,他想扑上来抱住祝新年,但受伤骨折的腿却没办法承受他的力道,只见他人还没站起来就又蹲了下去,抱着自己上了夹板的腿痛得龇牙咧嘴。
“叫你老实卧床休息你不肯,非要把自己搞残废了才好!”
白柳医仙赶紧招手让那些轮值的学生过来帮忙把裴少桥抬回营帐中去,她要拆了夹板检查骨头有没有错位。
众人七手八脚涌过来把裴少桥抬走了,吵闹声渐行渐远,直到耳边终于恢复平静,祝新年才张开了干涸的嘴唇,用嘶哑至极的嗓音喊了一声:“师尊。”
鹤云子淡淡睁开眼看向他,虽然是孩童面貌,但那双眼睛经历过太多事,此刻鹤云子重新审视了一遍祝新年,看见这个他从地裂中带回来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此时的祝新年已经拥有了强健的体魄、傲人的智慧和不凡的修为,最重要的是他经受了足够多的磨炼,心性和意志都非常坚定,已经完全有能力从鹤云子这里接过保护人界的重担了。
虽然鹤云子当初把祝新年带回来的目的就是让他接替自己成为人界的守护者,但真到这一刻的时候,身为师尊还是有太多事放心不下。
他担心人心不古,祝新年在为人界尽心尽力之时会被恶意中伤,又担心妖魔过于狡诈,将祝新年玩弄于鼓掌之中,害他身陨魂消,为人界搭上一条性命。
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早在祝新年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起,天命就已经写好了,鹤云子只是他天命中的一环,而不是决定他命运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鹤云子轻轻扬了扬唇角,对祝新年道。
“过来些,为师叮嘱你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