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裴少桥的控诉,祝新年彻底傻眼了。
他从来没想过要甩开裴少桥和陈清婵,只是他出事的时候人在燕国,许院长又不让他回太平川,即使他想跟兄弟伙伴们在一起,也没法把他们喊过来啊。
再说了,学院不允许七阶弟子下山除妖历练,就算他想,裴少桥他们也下不了山啊。
不过……
祝新年猛然一惊,赶紧问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飞过来的啊!”
裴少桥揉着头上撞出来的大包,没好气道:“我用了五箱金子找灵符班的高阶师兄画了一张倒转符,然后跟庄夫子软磨硬泡,让他帮忙算出了你的具体位置,最后就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好日子……”
祝新年倒抽一口凉气,惊愕道:“所以你们……你们私自下山?!被学院发现是会被遣回原籍的!”
“不怕,我给庄夫子留信了。”
裴少桥信心满满,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故作狠厉道。
“我跟庄夫子说,我们要来陪你除妖,要是他不答应的话,我们就先把你除了,让他最得意的弟子回不了学院,看他怎么跟院长和鹤云子交代!”
祝新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只听他牙关打颤道:“你、你什么时候有这个胆子了?你不怕回去之后被庄夫子打死吗?”
裴少桥嘿嘿直笑,一直没说话的陈清婵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
“你别听他瞎说,其实是他给庄夫子留了一份万言信,痛陈自己要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决心,那封万言信写了整整五天,最后还是不敢亲自交给庄夫子,让曾笑然趁着上课时间跑去琅环峰夫子阁,藏在庄夫子枕头下面了。”
“啊哈?”祝新年不知作何表情,只能抓了抓脸,问:“那……现在庄夫子看见你的万言信了吗?”
“应该……看到了吧?”
刚刚还豪情壮志的裴少桥一下泄了气,忧心道:“庄夫子不会真的要把我遣回原籍吧?”
陈清婵摇摇头,道:“你看我也没用,我是得了公输夫子的允准的。”
“公输夫子同意你下山?”
祝新年倒是有些诧异,问道:“他不担心七阶弟子下山出事吗?”
“公输夫子对这些事一向看得比较开,他之前能同意我使用熔炉,就已经证明了他是个不看重学生品阶的夫子。”
陈清婵无奈道:“只可惜庄夫子把机甲班学生看得比较重,也不知道他看见万言信之后会不会追过来……”
祝新年轻笑道:“要是真追过来了,你们就跟他回去吧。”
闻言裴少桥一下跳了起来,满脸坚定道:“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回去的!遣回原籍就谴回原籍!我绝不可能让我的兄弟独自在外冒险!”
虽然裴少桥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但祝新年还是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本该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被隔绝在这个世界的人情交往之外,却没想到被这样一群有情有义的朋友们拉近了与这个世界的距离。
谈笑间天光已亮,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客栈掌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仙道起身了吗?刚才我在楼下听见上面有响动,您没摔着吧?”
祝新年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回答道:“没有,是不小心撞掉了烛台,惊扰到您了。”
“没摔就好,哪里谈得上惊扰?我们很早就起身了,今天是王姬出嫁的日子,城里剩下的老百姓们都自发上街去送她呢,等会街上可能会比较吵闹,您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会吧,我就不打搅了。”
掌柜的下了楼去,裴少桥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祝新年床上,打着哈欠问:“王姬出嫁?什么王姬?齐国的王姬吗?”
祝新年将自己得公主贞施舍点心救命的事跟裴少桥和陈清婵说了,又将齐国遇灾,要靠远嫁公主求取支援的事也一并告知了他们。
裴少桥对此事看得很开,他在咸阳城长大,对诸国之间这种联姻之事习以为常,并未觉得公主贞远嫁韩国有任何不妥。
“听我爹说,韩国的太子长得一表人才,这齐国的公主嫁过去应该也不吃亏吧?”
与裴少桥不同,同样作为女性的陈清婵却能明白公主贞的痛苦。
“可这位公主贞可能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位韩国太子,又或许她已经有心上人了,却要被迫为了国家远嫁……”
陈清婵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这种事情确实很常见,尤其是在世家贵族之间,不仅女子,许多男子也一样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婚姻。
为了王权稳固,为了世家特权,总有一部分人要牺牲,只是对于那些牺牲者来说,他们要付出的可能就是一辈子。
这种事是谁也改变不了的,除了叹息,陈清婵也说不出其他话来了。
正当三人因此沉默的时候,窗外却传来了礼乐声,护送公主贞去往韩国的队伍从齐国宫殿中出发了。
虽然现在临淄城中剩余的老百姓不多,但几乎每个人都得过公主贞的关怀照拂,他们舍不得公主贞远嫁,于是大清早就守在街边,想最后送一送她。
祝新年他们闻声赶紧下了楼,客栈廊下有位老妇人正在抹泪,一问才知是掌柜的亲娘。
老妇人双眼已经浑浊到看不清外界的事物了,双腿也变形弯曲得厉害,完全不能站立行走,但她还是坚持要掌柜的将她背出来,坐在客栈台阶上,等着送一送公主贞。
“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啊!这么就要嫁去那么远呢?”
妇人老泪横流,悲声道:“难道我齐国就找不出一个好儿郎来配公主吗?那山高路远,只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听她这么一哭喊,周围几人心里也不是滋味。
祝新年蹲下身安慰着老妇人,从她的讲述中才得知原来齐王年迈,唯有公主贞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公主贞就承担起了太子的职责,有时候还会承担起替齐王祭祀天地、慰问百姓的职责。
比起无能的齐王,齐国的百姓都更爱戴公主贞,民间多有传言,说如果是公主贞继位的话,即使是女主临朝百姓们也不会反对。
“女主临朝……齐王真的能接受这些流言吗?”
连祝新年都听出这话不对,齐王田建做了那么久的君主,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问题呢?
民间既然已经有这种声音出现,就说明公主贞在齐国的影响力已经超越了齐王田建本人。
虽然子嗣比父辈优秀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这个道理放在王室可行不通。
齐王田建本就年迈,又迟迟生不出儿子,他唯一的女儿却已经俘获民心,如果要逼宫推翻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有哪位君王会不忌惮身边人觊觎自己王位这件事,哪怕对方并无此意,为了以防万一,他们都会提前下手。
“所以……齐王是听到女主临朝的传言之后才决定要去成吴山生殉祭天,求取后嗣的吗?”祝新年问道。
老妇人并不了解最近发生的事,掌柜的便替他母亲回答了。
“应该是的,最近这段时间确实关于女主临朝的流言越来越多了,听说宫里也有人向王上进言,说要立公主贞为国储,不过后来成吴山人殉出了事,齐王逃回临淄之后……”
掌柜的略一思忖,道:“后来好像是齐王召见了太史令,演算天命,说是公主贞的八字妨碍了齐王的子嗣运势……”
此话一出,整件事的脉络也就无比清晰了。
齐王田建听闻公主贞“女主临朝”的流言,担心王位落入女儿手中,于是在成吴山以千人生殉祭天,想逆天改命生个儿子,结果触怒地仙,致使山火喷发,赤地千里。
田建逃回临淄城之后,召见掌管天文历算的太史令,想要算出将来继位者究竟是谁,没想到却算出与公主贞八字相克,唯有远离公主贞,齐王田建才有生育儿子的可能。
于是趁着向韩国求援的机会,公主贞的婚事就定了下来。
齐王田建似乎并未打算隐瞒此事,连一个客栈老板都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想必公主贞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她想反抗,就势必面临逼宫,那岂不是就坐实了“女主临朝”的流言吗?
可如果她不反抗,不仅搭进去了自己的一辈子,齐王后续能不能真的生出儿子还两说,万一啥也没生出来,待齐王百年之后,这齐国王位又该由谁来继承呢?
齐王田建寿数长,他那一辈的兄弟都已经先他一步去世了,说来也怪,可能天要亡齐国,这王室成员各个都生不出儿子来,在族中一众女儿之间挑选,也就只有公主贞堪当大任。
可一旦公主贞出嫁,她就彻底失去了继承王位的资格,到时候齐国王位只能落入旁支的旁支手中,或者被其他诸国趁机侵吞瓜分,直至彻底灭国。
齐王虽然年迈,但他还没傻,对于这个后果他肯定是想到了的,但明知王位可能旁落,他也依然不愿意立公主贞为国储,这其中的诸般思量和顾虑,就不是旁人能看得懂的了。
叹息间送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客栈门口。
田齐时代齐国人尚紫,按照齐国婚俗一切装饰当以紫色为上佳,但公主贞的仪仗队伍却按照韩国的喜好全部改用了绿色的装饰。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街边围观百姓们的内心,不知是谁带头哭了起来,又不敢哭太大声,所以只能压抑着哭,渐渐地,百姓们的哭泣声竟然隐隐有要压过礼乐声的势头。
坐在马车中的公主贞并未做出任何反应,马车门窗紧闭,这刺目的颜色虽然符合韩国那边的习俗,却叫祝新年怎么看怎么别扭,觉得这颜色好像冥冥之中在预示着什么。
在全城百姓的目送下,公主贞的送亲仪仗离开了临淄城,他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等到了韩国,应该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日子了。
祝新年站在客栈屋檐下,侧头凝视着队伍消失在城门口,耳边礼乐声还在回响,祝新年希望公主贞能嫁一个好人,能在韩国过上幸福的日子,因为她那样的人值得被上天眷顾。
礼乐声渐行渐远,祝新年收回目光,他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好一会,才终于从公主贞那令人唏嘘的命运中缓过神来,正准备回房收拾东西前往成吴山,却听见城门外依稀难辨的礼乐声骤然停止。
“礼乐声没了?”
刚踏进客栈的裴少桥闻声回头,道:“是队伍走远了吧?”
虽然这样的解释很合理,但祝新年心中却惴惴不安,他立刻释放灵识迅速追上了送亲队伍,却看见漫天黑雾萦绕,惊叫声四起!
而公主贞乘坐的马车已经侧翻在地,里面的人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