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新年和裴少桥离去之后,静守峰上重归静谧。
庄夫子找来的高品阶学生们隐藏在暗处,一直注视着两人离开。
在那片并不宽阔的阴影中,陈清婵屏气凝神,跟其他师兄们一起目送祝新年他们走远。
她没有听祝新年的劝阻,坚持来到静守峰上帮他抓人,结果差点被蹲守的师兄们当贼人抓了。
听闻她是来抓人的,师兄们无情取笑了她一顿,让她赶紧回去,别待会打起来再伤了她。
陈清婵不肯走,她一定要留下来,亲手帮祝新年抓人。
师兄们好说歹说都劝不动她,便也只能由她去了,心想着这小姑娘坚持不了多久,入夜之后自然就要回去了。
但没想到陈清婵一声不吭地潜伏了下来,蚊虫叮咬都没能让她挪动半分。
“你这小姑娘还真是执着,什么人值得你以命犯险去帮他抓人?”
师兄用气音道:“你可知道他要抓的是四品以上的冰甲吗?我看你只是偃师班的新生,那冰甲杀你就跟杀鱼没有区别。”
陈清婵依旧不说话,连眼神都没动,师兄们自觉没趣,渐渐也就没人继续跟她说话了。
反正是她自己要来的,等会打起来真受了伤也该由她自己负责。
陈清婵的目光从祝新年二人的背影上收了回来,落到了造物阁大门的铜锁上。
佟夫子也带偃师班的课,在祝新年直言怀疑佟夫子之前,陈清婵从未想过这位夫子会有问题。
女生学偃术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可以说从有这个行业以来,天下几乎就没出过女偃师,天工学院偃师班也从未收过女学生。
所以当陈清婵这个“另类”破天荒地出现在偃师班的时候,除了祝新年,佟夫子是第二个对她关怀备至的人。
陈清婵藏身在黑暗中,耳边却不断回响着佟夫子见到她时的第一句话。
“你既然选择了开创女性偃师的先河,就得为日后千千万万女偃师做好表率,此行艰苦,你当自勉自强,即使常遭质疑,也该坚持不懈,方能成就大道。”
陈清婵一直将这句话铭刻在心,她选择成为女偃师以来,遭遇的多是质疑,能遇到这样一位豁达明理的夫子,对她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可这件幸事并未持续几天,祝新年的话就打破了这一切。
陈清婵选择了站到祝新年这边,她来帮祝新年抓人,同时也想亲眼看看真凶到底是不是佟夫子。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祝新年他们离去了很久,学生公斋也到了关门时间,可静守峰上依然无事发生。
没有人来。
包括佟夫子在内,没有任何人出现在静守峰上。
身边的师兄们有些待不住了,甚至有人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陈清婵眉心微蹙,她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如果真凶确实是佟夫子的话,他早就应该出现在造物阁了,因为他需要确认木甲被锁,然后在祝新年和裴少桥回公斋的路上击杀他们。
可现在已经到了公斋锁门的时间,一旦他们两人进入了学生公斋,要想在公斋中杀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止陈清婵这样想,祝新年在设计这场埋伏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人人都认为真凶一定会来造物阁,可人却没有来。
这是为什么呢?
陈清婵拧眉沉思。
难道对方压根就不在意木甲?
陈清婵的双眼陡然睁大,心跳瞬间加快。
如果佟夫子根本就不在意木甲,或者说真凶根本就不是佟夫子,那对方会怎么做?
陈清婵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一万种可能性,但概率最大的只有一种!
他会直接去杀祝新年!
他根本就不会来造物阁!
他会直接去杀人!
心脏几乎从嗓子眼里跳了出去,陈清婵“唰”地一下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栖霞峰跑去。
被她吓了一跳的师兄们打趣道:“这丫头终于待不住了吧?不过她是不是跑错方向了?女生公斋不是在那边吗?”
“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公斋都关门了,估计去方便了吧?等一会就回来了。”
蹲守了半晚上的师兄们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与此同时,走在学生公斋楼梯上的裴少桥也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又跑哪里玩去了?”
正对楼梯的那间房间中聚集着好几个学生,正在一起铸甲,看见祝新年和裴少桥回来,便笑问。
“今晚又没铸甲吧?你俩是真不怕被遣回原籍啊?”
寻常学生挨一次批评都心慌地不行,祝新年这两人倒是出了奇,都被夫子当面训斥了,晚上还敢不抓紧时间铸甲。
祝新年闻声朝房内看了一眼,那些学生已经做好了机甲的手臂部分,进度已经甩裴少桥好几条街了。
他自己有木甲可以用,但耽误了裴少桥就不好了,看来今晚得盯着裴少桥好好赶一赶铸甲进度才行。
“笑什么笑?!我一晚上就赶出来了!明天瞧好吧!”
裴少桥一边跟着祝新年往房间走去,一边回头与同学们互呛。
“哎呦!大话谁不会说啊?!”
学生们哄笑起来,裴少桥脸都气红了,他在咸阳可是被人奉承着长大的,到了天工学院却完全没人把他当回事了。
他怒气冲冲地朝同学们翻了个大白眼,而后快步越过祝新年,“砰”的一声一脚踹开了房门。
开门之时,大雪凛冽。
寒光已至。
白色的机甲从黑暗深处袭来,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直刺裴少桥胸口!
“躲开!”
祝新年爆发出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裴少桥,尖刀从裴少桥身侧划过,笔直刺入了祝新年的衣襟中!
刀刃刺破层层衣料,悬停在祝新年心脏前,随着祝新年心脏的疯狂跳动,胸口处的皮肤也在不停挨擦过锋利的刀尖。
在此生死存亡之际,祝新年伸出双手死死遏住了白色机甲的手腕,使对方的匕首无法再前进半分。
一击不成,冰甲立刻收手,反抓住祝新年的胳膊将人拉进了房中。
整个房间之中大雪纷飞,这并不是真正的雪,而是来自三品冰将甲的特殊能力——
凌霜傲雪。
这是一种类似结界的屏障,可以将敌人困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使其无法呼救逃跑。
祝新年全身在一瞬间冻透了,他朝房间角落看了一眼,木甲已经被拆成了零件,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寻常修真者可不一定有这样高超的拆甲技术,这冰甲中的人除了佟夫子,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你选择直接来杀我?”
祝新年不动声色地将瑟瑟发抖的裴少桥挡在了身后,冷静道。
“这个选择太冒险了,你的冰甲已经损坏了,无论是与我的先天甲魂对战,还是与楼下那两台三品金将甲动手,你都毫无胜算。”
匕首在冰甲手中转了一圈,寒光在屋内划出一道半弧。
“那得看你对‘胜算’的定义是什么,也许对你来说,一直活到辅助秦国一统天下才是胜利,但对我来说不是。”
冰甲朝祝新年看来,它的面罩上满是裂纹,虽然机甲本不应该有表情,但祝新年却觉得它在狞笑!
“与我而言,只要能杀掉你,就已经胜利了!”
下一瞬,冰甲再度出手,它在结界中化为一道疾风劲雪,祝新年只能看见一道白色的寒光朝自己袭来,那速度快得令人害怕!
“铛——”
一道刺耳的金石相交声在葵字一百零八号房中回荡着,但一门之隔在外打闹的学生们却半点都没有听见房内的打斗声。
情急之下祝新年随手从身上掏出一把武器架住了对方的匕首,此刻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老魏头留下的那把钝刀。
包裹刀柄的木头都已经有了深邃的裂纹,可见年代之久远。
老魏头正是用这把刀做出的木甲,祝新年留着它也是为了当个念想,没想到关键时刻竟又护了一次他的性命。
冰甲手中的两把短刀削铁如泥,但却无法斩断老魏头那把陈旧老朽的钝刀。
祝新年借此机会一脚踹出,先天甲魂的金色光芒在屋内爆开,将“凌霜傲雪”的幻境冲开了一道豁口!
“裴少桥!”
祝新年大喊道:“去喊人!”
裴少桥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猫着腰往结界缝隙处跑去。
冰甲哪里会放裴少桥出去喊人,它迅速唤起风雪修补结界裂隙,同时飞出双刀,一刀刺向祝新年,一刀直追裴少桥!
裴少桥扑到了裂隙旁边,但却晚了一步,他没能在裂隙闭合之前逃出去。
身后匕首飞刺而来,祝新年的喊声在耳边萦绕着,但裴少桥却突然感觉自己动不了了!
他的身体似乎被风雪冻结,连转动眼珠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朝自己刺来,紧随其后的是冰甲那诡异的白色面庞。
裴少桥连晕过去都做不到,但心脏已经抵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就会从他喉咙里跳出来。
性命危在旦夕之际,一道泛着金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裴少桥与飞来的匕首之间,甚至徒手抓住了疾刺而来的刀刃!
温热的鲜血溅到裴少桥脸上,将他从可怕的桎梏中解救了出来。
他捂着胸口趴在地上,而刚替他接下一刀的祝新年却已经抽身而上,一个抱摔将冰甲放倒在地!
没有木甲护身,祝新年就只用双拳攻击,被气沉筋骨滋养许久的身体强度惊人,冰甲本就布满裂纹的面罩被他如铁锤一般的双拳一下一下活生生砸开了。
面罩“哐当”掉在地板上的那一刻,冰甲翻身暴起,它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了匕首,反要往祝新年喉咙刺去!
祝新年怒吼一声,浑身金光刺目,他周身灵力涌动着,过于澎湃的灵力甚至从他七窍中满溢了出来。
他用铁钳一般的双手从冰甲手中夺过了匕首,力道之大甚至连冰甲的手掌都一齐捏碎了!
匕首断刃划开了他的手掌,鲜血在白色的冰甲外壳上蹭得一塌糊涂,但祝新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他紧握双拳,朝着已经破碎的冰甲面罩下的面庞一拳拳砸去!
他不知自己砸了多久,直到整个冰甲的头部全部破碎,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击碎了冰甲身下的木板,惊动了楼下的同学们。
当庄夫子亲手破开“凌霜傲雪”的结界时,门口围观的学生们只觉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从房中扑面而来,当场就有几个人吐了出来。
葵字一百零八号房中一片狼藉,门窗、墙壁、木板、床榻、桌椅上全都溅满了血渍。
祝新年骑在冰甲身上,正高高举起拳头,而裴少桥则在后面死命拉着他。
听见声响,裴少桥最先回过头,他满脸惊恐,好像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一样。
而后祝新年才停下了动作,他缓缓回过头,被走廊上强烈的烛光刺激得微微眯了眯眼睛,瞳孔猛烈收缩,终于唤醒了一丝神智。
那一天,是所有围在葵字一百零八号房门口的师生们终生难以忘却的一天。
他们看见祝新年满脸都是飞溅的血迹,血在他眉心凝聚成一滴,顺着高挺的鼻梁斜斜划过脸颊。
血迹将他的脸分成了两半,即使双眼中仍旧杀意凛然,但嘴里却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侧头问裴少桥:“你受伤没?”
裴少桥人都快被吓死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摇头。
“没受伤就好。”
祝新年急促地笑了一声,胸口起伏呼出一口血腥热气,自嘲道。
“妈的,我好像真的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