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宽街两旁红灯高挂,犹如长龙,带着血腥味。
“咚咚咚……”禅院的钟声不觉入耳,似是为亡魂哀悼。
祝茂写好了万民书,让每个百姓签字画押,不识字的就按手印。
一直忙活到深夜才弄好。
祝茂心知此事牵扯甚广,唯恐生变,连同冀漾的道别,都是匆匆。
不过他还是劳烦冀漾,让帮着看顾些屠维。
冀漾是想拒绝的,可祝茂似乎早有预料。
他二话不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如旋风般就出了阁楼。
最后,还不忘紧紧关上门扉,似是怕冀漾追出来。
包袱甩给别人就是轻快。
他走得利索。
祝茂等人趁夜“请”边振明前往燕京面圣。
“啪!”马鞭扬起,马蹄飞扬,黄土弥漫,朦胧了背影。
百姓如石像般矗立在城门下,朝着所向披靡的精锐队伍叩拜,由衷感谢。
更有苦主泪流满面,磕头送行。
提学张悦以阅卷为由,一直未出学宫,得知边知县被“请”走,草草地把院试的长案贴上,自己也悄然离开,赶往下一县,不欲沾染这滩泥水。
余姚诸事皆有吉恵摄篆,暂代掌印信。
冀漾位于长案之首,高中案首,成为本县廪膳生员,月廪六斗。
冀遵与边疍,也吊尾巴上榜。
边疍一直被人捧着,直到近日受到无数的白眼儿,才明白世态炎凉。
成为秀才,他喜极而泣,决定发奋读书,待八月的秋闱后,再进京。
徐昆也赞成。
毕竟举人同秀才可是天壤之别,倘若边振明真的落马,她还有孙子能孝敬自己。
她不想再过这种人人唾弃的日子了。
不过祖孙二人还是急吼吼的,给远在燕京的林淑清和三个女儿写信。
生怕有个万一,再受株连。
徐昆还要亲自去扬州,找那个庶女讨要银钱。
凭什么庶女嫁给富商,吃香的,喝辣的,她却要食不果腹。
当初,林淑清来余姚缺钱时,他们就找庶女讨要银钱,可左等右等,连个回应都没有。
果然不是亲的,就是隔着一层。
之前的孝道,通通就都是装的,就算她帮着操持,让庶女嫁给大富商,过富贵日子,也免不了生二心。
这次她搭出嫡母脸面,她也要弄来庶女的银钱。
徐昆与边疍兵分两路,一个去杭州府乡试,一个去扬州找庶女。
徐昆临行前,把独孙托付给外孙。
冀遵本不想与其同行,但碍于边疍同花府七姑娘的婚约,也不好把事做得太甚,只能同他一起。
梨花坳,风景灵秀。
竹楼建在梨花深处,可俯瞰万亩梨林。
院落别致,还种着两畦小油菜,都是花沅从寺田里,直接连根带土挖来种上的。
这也算是她自己种的菜了,不再是偷的。
窗棂旁的竹桌上棋盘纵横,茶香氤氲。
花沅小小的一团,有模有样的结跏趺坐。
白嫩的指尖捻着一颗黑棋,迟疑不肯落子。
同阁臣大人对弈,她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她本还想扮做阁臣大人的书童,去蹭个簪花宴,见识一下美食。
可如今提学官都溜了,更是没宴啦!
本应恭贺院试案首的宾客,应是络绎不绝的,但如今除了寥寥无几的数位同年,几乎就再无其他。
像是她这种不大识数的人,都能数得过来。
唉,无奈啊!
谁让阁臣大人非要留灵岩寺的地址。
有哪位敢来被屠杀的地方道喜呢?
花沅自是不怕鬼怪的。
倒不是她缺少敬畏之心。
而是自从黄粱一梦过后,她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从不是鬼怪,而是人心。
没有比人心,更恶更毒的,也没有比人心更善更美的东西。
边疍前脚送到驿站的密信,后脚就到了竹楼。
虽花沅写的字拿不出手,但识字没什么大问题。
四封信被她看来看去,细细斟酌着。
“哥哥,这次边府的信,可要送过去?”
“送。”冀漾垂眸,瞧见小丫头单手托腮,笑容乖巧。
他的脸上,也不自觉的挂上笑意。
花沅抿了抿粉唇,看他的眼神带着通透了然。
“倘若之前边府给庶女边石榴,从李商户那里要来银钱,就不会再向燕京的那三位嫡女讨银钱。
而如今这种添乱,对咱们百利而无一害,所以哥哥才要送到的?”
“不错。”冀漾赞许的颔首。
就说嘛,他教得没有问题,是屠维太过愚钝,完全教不会的那种。
每次见祝茂他都有种,把人家弟弟教得更加憨傻,误人子弟之感。
“哥哥乃对弈的高手,就让着点沅儿嘛?”花沅拧眉撒娇,把冀漾的白子藏了几颗。
一双杏眸滴溜溜直转,顾盼神飞。
她转移话题,道“对了,祝将军咋解释他一来余姚,就挖出群尸的?”
“罗盘沉针。”冀漾望着棋局,闭了闭眼,心中又不由得叹息。
他倒是想输给她,可貌似比赢棋更难。
一个人不论有多大的成就,也无法逆袭生死。
沙场之中险境丛生,时常用到阵法,罗盘是祝茂随身携带之物,破阵杀敌不可或缺。
罗盘的周围,有八卦、阴阳、五行,对周遭气场感应灵敏。
古圣贤按照罗盘天池内的异常动作,来推断其处气场发生的变化,即奇针八法。
沉针为其中之一,便是针头下沉。昭示有阴气介入。
此阴非恶阴,但为冤死、或横死,总之,是非寿终正寝的亡者。
边振明将这次屠杀记载成了瘟疫,一律焚烧尸首,挫骨扬灰。
还上报朝廷,表彰自己的功绩。
若不是冀漾身在局中,事先做了安排,近千人的亡魂,如何有沉冤昭雪的那日?
花沅板着小脸,不由得深思。
“没错!
边家连夜便把打散的残废,骗到一起,令心腹衙役投毒,再一剑割喉。
若不是在地牢,咱们还留有活口,可就再没有能开口的证据。
凭群尸只能扳倒边振明,至于那林淑清,是丝毫也牵扯不上的,同花府更是无关。
就算再追根究底,也仅能查到是边家为了掩盖失职,才罔顾礼法。
如此,那罪责可就微乎其微了。”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迷。”冀漾薄唇轻启。
小丫头的推断,就算浅显易懂,他也仔细地聆听。
姿态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可眉梢眼角透着素日里没有的耐心。
花沅神色中带着落井下石的痛快。
没有什么是比看着仇家倒霉,更爽的事情了。
小嘴一开一合,幸灾乐祸道“就算边振明同林淑清几十年的关系,也免不了被弃车保帅。
呵呵,沅儿真替边府担忧。
不过,幸好两家还有个婚约,预结秦晋之好,不然边疍可咋办呢?”
“那些因利而聚的人,自然要因利而散。
唯有因情而聚的人,才不会为利而散。”
冀漾的话,让花沅以团扇遮面,笑得贼眉鼠眼,同那偷吃灯油的小鼠儿一般。
就像她和他嘛?
冀漾“不悦”地望向她,眸底深邃,暗藏羞色,道“为何而笑?”
“因哥哥而笑!”
四目相对。
花影婆娑,暗香袭人。
他金相玉质的的面庞上,染上绯色。
小丫头越发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