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低下头,纤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住信封边缘,如同拈花般优雅动人。
“是我写的。”他语气淡淡道,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惊慌或难堪。
“为什么?”钟迟迟问道。
“我听到你向云小郎打听龟兹伎的消息——”他微微一顿,低声道,“那天晚上的事,我确实没料到……”
长睫低垂,灯下侧颜暖黄,姣好无双。
钟迟迟一腔受骗的愤怒消了一大半,那天晚上的事,她自己也没料到,也不怪他。
她冷哼着问道:“那后来出事了,你怎么不早说?”
他的目光从信上抬起,温温淡淡地看着她,道:“你没问我。”
钟迟迟噎了一下。
仔细想想,她从拿到情书后确实一直没问过萧怀璧,但谁会想到是萧怀璧写的?这么深情款款给一名歌姬写情书?怎么也联想不到萧怀璧身上啊?
钟迟迟看他的目光不由得古怪起来:“看不出三郎还挺会写情书的?”
他微微一笑,道:“胡女为伎不易,只是心有所感而已。”
钟迟迟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也坦然任由她审视,但结果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讪讪道:“三郎是用左手写的?”
萧怀璧抬左手取笔,悬腕数字,飘逸灵秀,与信上如出一辙。
搁笔后,却将才写了没几个字的一张纸拈起,放在灯上,任火苗迅速吞噬。
“我以左手习周灵帝字,这世间唯有你我知晓。”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
钟迟迟避开他的目光,望着跳动的烛火,轻声笑道:“习周灵帝的字又不丢人,你这样藏着掖着做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字如其人,这不是我该写的字。”
钟迟迟怔了怔。
周灵帝的字飘逸不羁,却带着一股厌世的淡漠,不是谁都能写出这样的韵味的。
萧怀璧却写得很好……
钟迟迟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两眼,有些不放心地问:“你会好好和崔氏联姻吧?”
他神色温文道:“职责所在。”
钟迟迟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道:“要不你去跟崔家说,玉璧也一起丢了?”
萧怀璧温声道:“上次去崔家的时候,玉璧还佩戴在身上。”
钟迟迟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道:“聘礼我已经找到了,明日一早,京兆府就会接到指令去城郊一座庄子上搜查!”
萧怀璧微微一怔,问道:“藏在城郊?”
钟迟迟点了点头,道:“具体谁做的还不知道,京兆府自会从那座庄子查下去,你只管取回聘礼,和崔氏继续商定日子下聘就是了!”
那伙人把劫到的货物送到城郊庄子上藏好后就离开了,没有进城,因此钟迟迟没有得到更多线索。
不过线索不线索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萧怀璧赶紧下聘!
萧怀璧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
说是明日一早,可谁也没想到,会有那么早。
天还灰蒙蒙的,钟迟迟跟着萧怀璧走进萧府会客厅的庭院时,廊檐下还挂着灯笼,长安萧氏的当家人萧嵩已经到了,虽然衣着整齐,眉梢眼角仍残留着一丝惺忪之意,想来也是被匆匆惊醒的。
此时,萧嵩一面看着一个个箱子被搬进院子,一面同一名青衣劲装的女子说着话,神色间又惊又喜,很是感激。
那女子抱臂靠在门框上,双腿交叉,越发显得身材颀长,一双凤眸含威露悍,瞥见萧怀璧时,薄唇微勾,神色得意而放肆,却在看到钟迟迟的一瞬,又冷下了脸,哼了一声。
钟迟迟扬眉笑道:“晋原县伯这是来自首了?”
那女子正是晋原县伯屈突落。
昨天在紫云楼通过消息后,李长夜就派人去知会京兆府了,照理说,京兆府连夜出动去搜查那座庄子,昨夜就能把聘礼带回来。
既然都找回来了,也不急着深更半夜来报,多半是今天一早遣人来萧家报信。
但今天一早,带着失踪的聘礼来敲门的却是屈突落。
屈突落一撸袖子,就要朝她冲过去。
这时,边上突然窜出一名白衣男子,截住了屈突落,低低地喊了一声“主公”。
屈突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又恢复了冷漠不驯,语气却还是流露出愤怒指责:“是你跟那个姓崔的告状,说我劫了聘礼的?”
钟迟迟无辜地眨了眨眼,问道:“哪个姓崔的?”
屈突落正要开口,被身旁那名白衣男子拉了一下袖子,便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一副不屑与她计较的态度。
“昨日崔九郎曾上门拜访,询问萧氏聘礼失踪事宜——”白衣男子面容清秀,语声和煦,未开口先带三分笑意,令人好感顿生。
钟迟迟听了,也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屈突落劫道在先,登门在后,这些萧怀璧都没有瞒过崔舍,再加上屈突落进京的时间路线和聘礼被劫的时间方位诡异重合,就是她也曾怀疑过屈突落,崔舍大概也是这样怀疑的。
只是没想到崔舍会直接登屈突落的门要聘礼,也真是——
钟迟迟看了看四肢颀长紧致、明显练过武的屈突落,再想想弱不禁风的崔九郎……
也真是胆子挺大的!
“说来也是巧!”白衣男子含笑道,“我主入京途中,曾偶然见到一伙匪人乔装运送赃物,当时未曾留意,直到崔九郎这么一说,时间上也对上了!”
“我主素来急公好义,昨夜便连夜赶往城郊藏赃处,将贵府丢失的聘礼找了出来——”说着,他正襟敛容,朝萧嵩深深一拜。
萧嵩忙避开相扶,道:“童先生何故如此?使不得!使不得!”
童先生直起身,又转向萧怀璧深深一拜。
萧怀璧也侧身避开,温声道:“童先生若有指教,还请直言,勿要折杀萧某。”
童先生直起身,满面内疚,道:“我等找到贵府聘礼时时辰已晚,城门已经关闭,只得等到今晨才入得城来,耽误了一宿,还望萧丞与三郎君海涵!”
这话说完,萧嵩和萧怀璧都是一默。
萧嵩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边上忽然“噗嗤”一声,钟迟迟笑了。
“海涵什么?海涵你这一顿挤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