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水域千亩,景色绮丽,是长安人人可游览的胜地,只除了芙蓉园。
芙蓉园是皇家禁苑。
紫云楼画栋碧绡之间,白衣金绣的男子面南而坐,姿态慵懒,她迈过门槛的一瞬,那人便抬头望了过来,双眸微弯,似有千树桃花齐绽。
他招呼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走到他面前,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手掌一翻,掌心朝上:“东西呢?”
他呵呵一笑,握住了她的手,正要往怀里拉,冷不防边上的李长暮重重咳了一声,便只捏了一下,松了手,转向行礼的萧怀璧和蔼虚扶:“萧学士免礼!”
钟迟迟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她原本定的澄碧楼是在芙蓉园外的,李长暮送来的消息里,有位无聊的皇帝陛下说,想要银铃链的话,就把地点改到芙蓉园内的紫云楼。
她人都来了,这厮居然不爽快给东西?
李长夜宠溺含笑地看了她一眼,却将手背到身后,和蔼可亲地朝萧怀璧笑道:“萧学士还是第一次来芙蓉园吧?让江陵郡王带你到处赏玩赏玩,不必拘束!”
萧怀璧只是恭敬谢恩,李长暮却蹙眉看了钟迟迟一眼,似有不情愿。
钟迟迟朝他点了点头。
有没有李长夜,她都是要避开萧怀璧的,现在李长夜横插一脚,倒显得她是被动留下了,也省得萧怀璧起什么疑心。
李长暮和萧怀璧一离开,钟迟迟再次摊开掌心:“链子呢?”
大概求生欲上来了,李长夜爽快地从怀里摸出一只绣囊。
那绣囊十分精美,钟迟迟取笑道:“陛下这样珍爱地收藏着云大郎爱妾的足链真的合适吗?”
李长夜微微一笑,拉过她的手掌,将绣囊放了上去。
一入手,钟迟迟就察觉到分量不对了。
这简直是四五根银链的重量啊!
打开一看,不由得愣了一愣,蓦地抬头看他。
“朕亲手画的图纸,让道一做的——”他眉眼弯弯,很是得意的样子,“迟儿用的巫铃是不是这样子的?”
钟迟迟从绣囊里拿出一串链子,挂在手指间,银白色的链子做出细藤缠绕的模样,链身上缀着的小铃如含苞初绽的花朵。
有巫铃花的巫铃,才是真正的巫铃啊!更何况还是成套的!
他从她指上褪下银链,动作轻柔地为她戴在手上——这根是手链。
“道一说,一套的巫铃应该有五件,但是颈链朕没有找到记载,先做了手链和足链,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他洋洋得意地邀功。
钟迟迟抬起手腕,眯眼看了看,笑道:“有啊!特别感动,恨不得以身相许!”
是真的有点感动。
刚认识李长夜的时候,他对巫者是很有敌意的,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她是巫女,却还巴巴地做了巫铃送她,仿佛世间男子买了精美首饰送心仪的女子一般。
她觉得自己也像那样女子一样,有一种得情郎相赠首饰的惊喜。
李长夜捏了捏她的鼻尖,低声笑道:“那朕今晚就等着你来以身相许!”虽眸色转浓,却也没有太把她的话当真。
钟迟迟笑嘻嘻地放下手腕,又拿出一串链子递给他,问道:“窥机呢?”
“在楼上等着了!”他接过链子看了看,突然箍住她的腰肢一抬,将她放到了桌上,着手去脱她的鞋袜。
“陛下威逼着我来紫云楼,想干什么呢?”钟迟迟娇娇地问着,故意将脚晃来晃去让他不好抓握。
李长夜好不容易抓住,放在手心狠狠揉搓了一下,才拿着踝链给她戴上,口中道:“朕特意做了巫铃讨好美人,总不能让别人拿去借花献佛吧?再说了,你要作巫舞,紫云楼不比澄碧楼合适?紫云楼附近朕都给你清空了——”
话语停顿了一下,从她手中接过第三根链子,又去脱她另一只脚上的鞋袜,问道:“怎么突然要作巫舞?”
钟迟迟正晃着脚,听他这么一问,动作停了下来,想了想,却是不答反问:“薛瑶那边审出什么了?”
李长夜道:“宇文断说,薛瑶嫌疑不大。”
“春风楼呢?”钟迟迟又问。
“均系无辜。”
“刺客呢?”
“抓了一窝窦氏余孽。”
“吐蕃人?”
“两批十三人,未见头领。”
“黑山七怪?”
李长夜没有回答,沉默地为她戴上最后一根手链。
钟迟迟只当他回答不出来觉得没脸,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四串巫铃都戴上了,她抬起手腕轻轻巧巧一转,银铃清脆而响。
钟迟迟满意地笑了笑,搂住他的脖子,由他扶着腰肢从桌上抱下来,踮起脚吻在他唇上,得意地说:“今日就让我为陛下排忧解难,教那些作祟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李长夜被这投怀送抱喂得眉梢眼角俱是满足,掌心抚至她的后腰,对着腰下弧起的曲线蠢蠢欲探,嗓音低哑道:“迟儿这次作巫舞,寡人可有幸旁观?”
掌中的纤腰忽地一扭,若即若离地往他身上蹭了一下——
李长夜呼吸一窒,反射性地握紧她的腰肢。
然而还是慢了一拍。
也不知她怎么的动作,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从他怀里消失,出现在了十几步远的楼梯口。
青丝如墨,赤足如玉,她笑盈盈地倚着扶手道:“陛下在一旁看着,可教我怎么专心作舞呢?”
李长夜听得身子发酥,握了握空空的手掌,含笑点头道:“那朕在下面等着,铃声停下,朕就上去接你!”
她笑着点了点头,走上了楼梯。
紫云楼共有三层,第三层四面轩敞,带着水汽的风卷着碧色轻绡,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风流俊俏的缁衣和尚正抱着一把桐木古琴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神色漫不经心。
看到她时,和尚眼睛一亮,笑了起来:“不知钟娘子有何差遣?”
钟迟迟笑道:“我欲作巫,需得法师相助!”
“但凭娘子吩咐!”和尚跃跃欲试。
钟迟迟从衣襟内取出几张纸递给他,道:“法师照着这个曲谱弹奏即可!”
窥机一边接过曲谱,一边笑道:“娘子怎知和尚会琴?”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你这般天赋异禀,我不求你乐器样样精通,难道连琴都不会?”
窥机笑了笑,按照她的指示在中央盘腿坐下,将琴置于膝上,一边翻看曲谱,一边听着钟迟迟的安排。
“……别的都还好,只有一点——”她语气一正,“巫舞是献给神灵的,法师最好闭目勿观,倘若观者心存轻亵,是会遭神谴的!”
这也是她不让李长夜旁观的主要原因,那厮不定想入非非成什么样。
窥机施施然笑道:“娘子多虑了,贫僧乃出家之人!”
钟迟迟抿唇一笑,发簪抽去,衣带松开,青丝倾泻而下,在银白的大袖外衫上荡出涟漪般的旖旎光泽。
她双臂交叉举起,大袖如水滑落,露出欺霜赛雪的一双玉臂,手腕陡然振转,铃声清越,带着一丝神秘诱人的韵味,荡得人心神猛然一散。
窥机忙闭上了眼,心中默念佛号,才重新聚起心神,耳边传来了那女子嘲弄似的一声轻笑。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问道:“不知这术法叫什么名堂?”
“名曰,朝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