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话许清是没胆子宣之于口的。
尽管如此,看着她扭曲的脸,宋渠也已经坐立难安了起来。
这个女人又在耍什么花招?
虽然看她刚刚的样子,好像对父亲会叫自己来毫不知情,但是……
想到这里宋渠忍不住有些唾弃自己,读书人向来要求自己要君子端方,而自己刚刚竟然受许清影响做出了那等争一时之气的举动,实在是不像话!
许清不停发出怪声,更让宋渠集中不了注意力,往日轻而易举就能精通的书文,现在竟然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这样的挫折是宋渠从未受过的,他不免有些烦闷,借着书页的遮挡,抬眼看了一眼许清,又快速敛下眼皮,假装一直在认真读书的样子,心中则在细细回想许清伏案的模样。
少女垂头伏案,似是用不惯炭笔,致使炭黑沾了满手,但她浑然不觉,只专注于在那黑乎乎地一团纸上描画,脸上的表情极为生动,一会儿还笑着,一会儿就眉头紧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干什么极有趣味的事情。
微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一缕青丝晃啊晃,估计是觉得痒,她忍不住抬手挠了下鼻尖,却不知道给自己抹了一鼻头灰,像只小花猫一样。
这一幕尽收宋渠眼底,他也随着许清的动作皱了皱眉,眼神却停留在那露出的一截手腕上。
宋渠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这么细……
这些天他在村子里打听了宋山,村民们对他的评价大都是“热心肠”,许清倒是究竟是为什么一听到宋山的名字就如惊弓之鸟?
看来还是要尽早回一趟县城才行。
最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宋渠总是卡在这个地方总也找不到头绪,他伸出食指在桌子上虚空画着,列举出宋山招惹许清至她不得不出手伤人的可能,再一个个排除。
比划到一半,宋渠突然僵住了。
为什么他会下意识地觉得是宋山的责任?
甚至于,在他的推演之中,竟是把许清摘得干干净净,完全没考虑过许清有错的可能。
迷茫了一瞬后宋渠又很快镇定了下来,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或许是因为许清毕竟是一个弱女子,在她和宋山之间,更倾向于许清无辜是人之常情。
不过……
许清的改变实在是太明显了,吃食、竹编,甚至要自己来画的花样子,这百般武艺在身,从前便是藏拙也藏不了这么深,父亲母亲就当真没觉得她有一点儿异常?
宋渠轻易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但家里表现得实在是太过平静了,即便是他也不禁自我质疑起来,难不成是自己从前对许清偏见太深了?
不,怎么说许清从前也算是喜欢自己的,要是真的一直身怀绝技,按照她的性子,尾巴怕是早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绝不会隐瞒到现在。
况且就算许清能一直隐忍不发,那她现在将这些展露出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别的都无所谓,宋渠只担心这只孤魂野鬼对宋家人别有所图。
这些年来家中为他读书已经付出了太多,他本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明年都不去府学,虽然知道这样舍近求远的事情不是明智之举,但他实在干不出对家人敲骨吸髓,只为自己的前途的事,毕竟家里再这么下去,一点风雨飘摇,就有可能毁了这个家。
甚至因为一些原因,宋渠甚至连县学也不打算去了,准备留在家里帮家里人做事。
可是许清的出现打乱了宋渠的计划,她身负秘密还心思深沉,现在看上去对家里的所有人都爱护有加,可若是一朝得势,指不定又会变成什么样。
但若说许清真的对宋家有什么心思,宋渠也觉得说不通,现在的许清明显和从前不同,说是多才多艺也不为过,自己家是什么情况自己再清楚不过,家徒四壁的,连贼进来都得扔下两枚铜钱再走,许清能对宋家有什么不好的图谋?
在宋渠熟悉的环境中,许清是唯一的变数,这种感觉让他十分地不安。
若说许清对家里人好还能算作报恩,可自己受她的好就完全是在欠人情债了。
可若是他对许清的态度太好,宋渠又有些担心给了许清错误的希望,她要是再变回原来那样可怎么好?
宋渠有些头疼地捏捏眉心,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
他看是饭里自有人情债!
吃了许清两顿饭他竟然都开始替许清打算起来了,真是荒谬。
最初宋渠只想尽快让许清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但短短十几天下来,许清已经讨得了宋父宋母的欢心,这让宋渠投鼠忌器,只能选择蛰伏下来暗中观察。
许清那头本来正在专心作画,背后越来越明显的目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知道宋渠又犯什么病,但许清反正是画不下去了。
数了数手下的纸张,许清觉得差不多了,再多下去万一宋渠今天画不完,拖延了计划的话,自己晚上可又要裹着薄被挨过寒冷的长夜喽。
在温暖被窝的强力吸引下,许清下定决心向宋渠走去。直到走到宋渠身边时,许清还在担心宋渠因为记仇,会不好好干活,专门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花样子是要拿去赚钱的,并非我故意浪费表哥的时间,所以还请表哥……”
许清欲言又止,希望宋渠能明白她的意思,可令许清意外的是,宋渠竟然搭了她的话。
“知道了。”
宋渠端着眉眼接过许清的手稿一张张的翻看起来,许清突然生出了一种交作业给老师检查的紧张感,不过幸好宋渠并没有对许清抽象的画技进行什么点评,只是就着看不懂的地方向许清询问。
看到宋渠这么认真,许清也渐入佳境,思维的触角全数投入到赚钱大业之中,忘我之下甚至短暂地忘记了对宋渠的畏惧。指着旁边地各种注释和图标给宋渠分享自己的想法,和受古代审美熏陶的宋渠激烈交锋,取长补短之下,竟生出了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拿着最后远远超出自己预料的成品,许清过度使用的大脑有点恍惚。
宋渠这人,要是不那么凶残的话,简直是绝世好辅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