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孙元起与朱尔典有些言语冲突,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机场的热烈气氛。大小官员围在孙元起周围,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或肉麻、或有趣,或滔滔不绝、或言简意赅,总之目的就是一个:哄总理大人开心。孙元起也知道此事在所难免,只好按捺住性子,勉力周旋于众人之间。一方极力逢迎,一方殷勤酬答,在双方共同努力下,这场欢迎仪式自然宾主尽欢。
仪式一直拖延到下午一点多钟才结束,孙元起累得筋疲力尽,爬上轿车后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以前只觉得熬夜写论文会身心俱疲,没想到扮笑脸、说假话更累人!
轿车出了机场之后,直奔新中国党总部。新中国党总部在前不久的围攻行动中先是遭受炮火的洗礼,接着遭到北洋军的洗劫,至今墙壁上还留有不少弹孔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好在主体建筑并没有遭受太大破坏,稍加修缮后又投入了使用。只是周边警卫明显比以前森严许多,触目可见沙袋、钢板搭建的防御工事,从工事中伸出的重机枪枪管瞄准了各个出入口,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将入侵者撕成碎片。
孙元起回到新中国党总部刚喘口气,一杯热茶还没有喝完,就听门人来报:“启禀大人,德国驻华公使哈豪森先生前来拜访!”
刚才在机场的时候哈豪森还是一付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转眼间就急吼吼地找上门来?孙元起强打起精神道:“有请!”
哈豪森急匆匆走了进来。顾不上客套便径直对孙元起说道:“约翰逊先生,希望您能原谅我的冒昧,但事情已经非常紧急。请允许我耽误您宝贵的几分钟时间。想来现在阁下已经获知日本驻华公使山座先生迫于国内巨大压力,于今日早间服毒自杀的消息了吧?不知您对此事怎么看?”
孙元起道:“尽管山座公使在驻华使馆突然暴卒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消息,但这无论对于贵国政府,还是我们中国来说,难道不是解决当前山东问题的最佳方法么?”
哈豪森摇摇头:“如果此举能够打消日本政府对于胶澳地区的觊觎的话,那无疑是个上佳的解决办法。不过坦白地说,总理阁下你觉得这有可能吗?我想几个小时前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先生对于阁下的责问已经很能说明这个问题。那就是英国支持日本谋取德国在远东的利益,即便中国对此持强烈反对意见!
“另据我们刚刚得到的情报,昨天贵国流亡海外的前临时大总统孙逸仙先生上书日本国新上任内阁首相大隈重信先生。要求日本政府积极资助中国革命党推翻国内现有政权,革新内政,以挽救东亚危局。日方在收到这封信件以后,已经派人与孙逸仙先生就此问题展开秘密磋商!”
孙元起心中暗暗恼恨:以前还觉得孙中山挺伟光正的。要不是当时志不在政治。差点就主动认码头拜大哥,踏上民党的大船;饶是如此,为了结好先行者,给将来留下一条后路,初次见面还上演了一处狗头军师的闹剧。没成想这么些年来孙中山和革命党居然没有半点长进,却愈发不成器,如今更是变着法子作死,好像唯恐自己死得不过花哨似的!
见孙元起默然无语。哈豪森还以为他已经有所心动,连忙低声劝道:“现在于公于私。总理阁下都应该与日本势不两立。而日本如此狂妄,无非是英国在背后为它们撑腰。所以我谨代表德国政府邀请贵国加入同盟国行列,与英国、日本、俄国等邪恶轴心决一死战,彻底击垮它们对于世界的掌控!”
如果说孙中山作死是国内先进水平的话,那么德国毫无疑问代表这二十世纪上半叶作死的世界最高水准,甚至在人类有记载的数千年历史中都能排进前三。估计近百年来能和他一较高下的只有咱们邻居小日本,因为它们到现在还没有悔改的迹象,正在花样作死大赛的赛道上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
至于眼下的中国,别说参与花样作死大赛,就连围观的资格都值得商榷,哪还敢到处胡乱搀和?所以孙元起马上拒绝道:“抱歉,哈豪森先生,孙某还是那句话,尽管我国上下认同并赞赏贵国挑战列强的勇气和决心,但由于国力所限,很遗憾无法加入同盟国阵营与贵国并肩作战。另外我私人很想问贵国一个问题,不知能否赐教?”孙元起见屋内只有自己和哈豪森两人,决定问出内心里一直琢磨不够的问题。
虽然哈豪森大为失望,但他还是客气地回答道:“请讲!”
孙元起斟酌地问道:“现在欧洲局势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我大致可以猜到之所以出现今天这种局面,其中既有军事同盟间的利益纠葛,还有军国主义、民族主义、经济帝国主义等思潮的作祟,也包括各国对帝国妖魔化的新闻宣传,导致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就贵国来说,一直以来都在积极整军备战,企图靠铁和血来解决所有的争端,难道贵国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在东西两条战线同时开战,以一己之力战胜英、法、俄等列强么?”
哈豪森苦笑道:“德国从来不认为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战胜英、法、俄等列强,所以一直都在全世界范围内极力寻找可以合作的盟国,包括现在!事实上,欧洲没有一个国家愿意发生战争,因为各国的皇帝和大臣们都能预见到这将是一场可怕的战争,尽管在政治上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还不能确定,但在造成巨大的经济财产损失、人道主义灾难和工商业破坏等方面却是确实可以想见的。
“而且这场战争爆发与否并不是由德国一个国家所能决定的。在最开始的时候,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诉求,比如我们德国是想争取经济上的利益,并恢复因三国同盟的削弱、三国协约的加强而改变的欧洲势力的均衡;奥匈帝国想要恢复其日益衰微的大国地位,并遏止威胁其生存的民族运动。而像法国,则想通过打败我们德国收回阿尔萨斯、洛林,确立他们在欧洲大陆的霸主地位;英国则是想极力扼制我们度过的海军发展,进而维持他们的海洋霸权。
“用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英法等国就好比贮存压缩气体的钢瓶,德国则像极力挣脱钢瓶束缚的压缩气体。钢瓶想通过扩充军力来极力维持原先的维权统治,气体则随之增强军备来极力挣脱钢瓶的束缚。空气压缩得越厉害,反抗自然越强烈;反抗得越强烈,钢瓶的厚度自然也会增加。到最后双方都觉得维持现状的成本比重新铸造一个钢瓶更高时,原本脆弱的平衡由此打破,钢瓶随之爆炸,战争便会无法避免!”
从用一个理科生的思维来看,哈豪森的比喻可谓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孙元起顿时若有所悟。
哈豪森似乎觉得意犹未尽,又换了个譬喻:“又或者说,英、法等列强好比是贵国每个朝代行将结束时残暴而昏聩的统治,而德国则像极力反抗压迫、争取生存空间的新生力量,在这你死我亡的争斗中,最终还是得靠武力手段才能完成新旧统治的交替轮换。我们德国虽然不认为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挑战英、法、俄等列强,但也不会坐以待毙!”
——话说回来,无论从主要参战国家参与的人数、卷入的地区来看,还是从战争造成的财产损失、人员伤亡来看,第一次世界大战大战也就相当于中国朝代更替时的全国大混战,顶多就是武器更先进些,军阀升格为国君帝王而已。
孙元起又问道:“那贵国有没有想过战争应该怎样结束?”
哈豪森道:“最理想的状况当然是击败英、法、俄等协约国,解除他们对于我们德国的束缚,迫使他们承认我们的崛起与存在。然而战争一旦爆发,所有参战各国都会竭力图谋来争取实现战前的预期,同时还会羼杂着许许多多其他的利益以及非理性因素,使得最终结果非常难以预料。如果战争陷入泥潭的话,很可能是大家都为此精疲力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不得不维持当前现状。”
孙元起心道:最后大家确实都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无论英国、法国还是俄国,都没捞到多大便宜,反而从世界的巅峰上渐渐滑了下来;尤其德国,更是输掉了底裤。唯有在边上冷眼旁观的美国在最后局势胶着时横插一脚,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当然,孙元起也不希望如此骁勇的德国很快就败下阵来,如果他能英、法、俄等国都折腾得神魂颠倒欲死欲仙,以至于未来二三十年都无暇东顾,那就更好了!所以孙元起此时关切地问道:“现在欧洲各国间的矛盾还没有激化,大家都保持着基本的礼节,对于各种战略物资没有禁运,水陆运输渠道也基本保持畅通。如果贵国需要什么的话还请加紧购买运输,中国政府也会尽量提供便利。这场大战一旦爆发,可不是短时间就会结束的!”
哈豪森眼睛一亮:“要说普通战略物资,我们早前便已开始着手储备,眼下已经基本完成。但如阁下所言,我国对于面对英、法、俄等强国两线作战并无太大把握,因为我们除了英勇的德意志士兵外,并无其他值得凭恃的利器。如果贵国政府能够在新式武器装备上给予我国适当援助,我们一定可以在战场上占据更大的优势!”
孙元起踌躇道:“中国未必不能对贵国的国防建设给予适当帮助,当然,前提是条件合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