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门还是大太阳的,到了下午,乌云就从山背后漫过来,天渐渐阴下来,风也越刮越紧了。
喻本亨在山间不由得抽了几下马鞭,加快速度往回赶。
大概走出去半个时辰,胯下马儿忽然就浑身一阵儿一阵儿地开始打颤。起先还没在意,走着走着这马儿跟着了魔似的,走走停停。本亨这才发现,在他们身前身后不知道啥时候竟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三头狼。
本亨顿时惊了一身冷汗,尽管他从小就听父亲和哥哥常常说起狼群偷袭马群或人的事,可自己真的和狼遭遇却是头一遭。等他眯瞪过来,无论是用鞭子抽,还是用镫磕,这马儿完全不听自己指挥,基本是被群狼裹挟着往前走。
发自内心的惊恐使本亨浑身颤抖、僵硬。马儿似乎感知到了主人的胆怯和惊慌,也随即变得迟疑,惶恐。不知过了多久,马儿干脆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后半天,天阴阴的,好像要下雪。
尕珍在屋里缝补衣裳,针线、布片铺了一床。
嫂子,庆哥儿爹爹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心里慌得很,眼皮子一直跳。溪六一脸慌张,蹙着眉头推门进来道。
尕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吆,这天都快黑了!走,咱们出去迎迎他。他都多久没进山了,天一黑路更不好走了。尕珍说着就跳下床,到外面把慧儿和曲哥儿喊回家,直接领到奶奶里。
溪六也把庆哥儿抱到了奶奶屋里。
天黑了,我和婶婶出去接叔叔,你们就在奶奶屋里待着,不许再出去玩儿了。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尕珍当着奶奶的面儿叮嘱孩子们。
尕珍和溪六去马棚里套上马。妯娌二人急急忙忙地骑马出门了。
在一片矮树棵子旁边,本亨骑在马上,被狼围堵在这里快一个时辰了。头狼蹲坐在马屁股后边,它在等待,一旦时机出现它会第一个冲上去咬住马尾,刺激马儿狂奔,其余的狼会左右夹击,伺机撕咬马喉,将马放翻,一场盛宴即将开场。
狼群像睡着了,都眯着眼,一动不动蹲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本亨木呆呆地。他心想,今天,肯定是得交代在这里了。
没有一个人从这里经过。马儿从刚才的焦躁不安,到此刻默默伫立在狼群中,一身热汗已慢慢变得冰凉,时不时打个重重的鼻喷,四蹄已不再替换倒挪,身体的僵硬似乎通过本亨的双腿传到了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
本亨从恐惧、绝望变得麻木,似乎在等待狼群一拥而上的撕扯与啃食。
进了山口没跑多久,尕珍的马不由得一个哆嗦。尕珍低声嘟囔一句:有狼!
溪六似乎没听清,但她浑身一激灵。
刹那间,尕珍已经纵马超过溪六,俯身冲了出去。她双腿策马,一手从怀里掏出俄朵,转眼间夹石,甩绳,一个黑影箭一般飞射而出。
头狼像一捆干草飞出丈八远,一声哀嚎随即划破空寂的山谷。尕珍策马回身从本亨马头前飞驰而过,抬脚甩蹬,重叩马儿腹下,马儿蓦然撩起后腿飞踹出去,一头狼搓着地飞出几丈远。剩下的狼哀嚎着四散而逃。
尕珍和溪六滚鞍下马,几乎同时冲到本亨马侧,将本亨从马上连拖带抱而下。本亨惊魂未定,对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就已被溪六紧紧抱在怀里。
溪六紧紧搂着本亨,一手不停地重重拍着他的后背,似乎在确认本亨还在,本亨还在。其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和着冷汗让她睁不开眼睛。
尕珍已经把躺在地上还有一些气息的头狼四脚捆扎结实,挂在了自己的坐骑后。她抚摸着马耳道:乖,咱们可有肉吃了。
狗日的,吃这么肥!溪妹,走,你带着亨儿。天黑了,快着点儿。她用马鞭戳了几下瘫软无力的狼,大声朝溪六喊道。
溪六抱着本亨同乘一匹马,尕珍牵着本亨的马随后。三马、两人、一狼,在夜色中赶回家里。
雪,在夜风中簌簌地下大了。
已是掌灯时分,村里人家窗子里透出的灯光在微雪里幻化成明明暗暗的光晕,温暖而梦幻。
喻本元又去了应天府,在袁先生那里扎针,拿些膏药和浸泡的草药,一直坚持治疗。到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正常走路了。前几日,本元和父亲采买了年货特地到应天府提前去给袁先生拜年。
尕珍远远看见院门外停着马车,知道是父亲和本元已经到家了。
本亨此时已经清醒了,他想挣脱溪六像铁箍一样紧扣在自己腰间的双臂,挣了几挣,才略松了松。
到家了,到家了,让我下马。本亨半是央求地回头对溪六说。
溪六的头紧紧抵在他的后背上,抽泣声越来越大,肩膀在使劲颤抖。
本亨知道溪六已经憋了一路,现在到了自家门口,她心中的苦辣酸甜各种滋味全化成泪水喷涌而出。
父母、大哥和几个孩子都已经站在大门口。
溪六从马背上跳下来,扶着本亨下马后,转身一头扎进婆婆怀里忍不住抽泣。
本亨强提着精神走到父亲和大哥跟前抬手俯身行礼。爹爹,大哥路上辛苦了,雪这么大。
尕珍紧跟在本亨身后,看着几日不见的本元,笑意从嘴角眉梢飞了出来。她也学着本亨的样子,搭着双手俯下身喜滋滋地高声请安。
众人都被她这模样逗笑了。
喻先儿忙回应他二人:都好着哩,都好着哩。
尕珍忙把马牵过来。
众人一抬眼看见挂在马鞍一侧的狼顿时骇得惊呼着往后撤,挤作一团。尕珍嘎嘎嘎地大声笑起来。
喻先儿和本元心里顿时明白了溪六的举动。
本元忙上前接过尕珍手里的缰绳,拉着马转了半圈,往远处牵。
尕珍蹦蹦跳跳跟过来。大哥,大哥。是…
别混叫!你,你…本元赶紧低声阻止得意忘形的尕珍。
亨弟叫狼群围了。我一额朵就把头狼打晕了。你看,你看,多肥,这皮毛多光溜。我正好想给你打个皮褥子呢。多巧!嘿嘿嘿嘿。尕珍连说带笑,像个孩子似的急着给本元报功。
你俩把马先拴好,把东西收拾好,赶紧回来吃饭。喻先儿在门口扯着嗓子喊,满脸欢喜。
先挂在栏柱上,吃完饭我就收拾它。尕珍帮着本元解下马鞍上的狼。
亨儿干什么去了?怎么会遇到狼?本元一边往栏柱上挂狼一边惊奇地问尕珍。
早上亨弟的同窗来看他,然后他们就一起去了霍山。天快黑了还没回来。溪妹担心得很,我俩就赶紧出去迎他。我们进了山口不远,就看见他被几只狼围住了。我打马赶过去一额朵打中了头狼,别的就都吓跑了。幸亏我们到的及时。尕珍兴奋地说个不停。
你胆子可真不小!等会儿怎么弄?你会弄吗?本元又仔细检查是否把狼捆绑结实了,然后看着尕珍不知道该责备还是该庆幸。
哼,草原上的人,打从出了娘肚子就会骑马打猎,就像你们识文断字一样,不用教,天生就会。我要给你做一张狼皮褥子,天冷了铺上,你的腿就不会疼了。我鞣皮子的手艺,可是从小跟我阿妈学的。你就等着吧。尕珍豪横地高声答道,随后拉起本元的手笑呵呵地往家里跑去。
本元总是被尕珍身上那股孩童般纯真的快乐所感染。很多事情在她眼里都变得简单而充满趣味儿。与刚才看到木讷的本亨,惊慌失措的溪妹不同,尕珍身上散发出来的镇定和自信像汩汩暖流瞬间传遍自己的肺腑,让人浑身活力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