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各卫所的防疫生员或骑马,或搭车,或步行,陆续赶到平凉苑马寺防疫局,熙熙攘攘挤在防疫生员报到点检处门口。
这些是从各卫所选调的有一定文化基础的青年兵士。在这里培训实习后就将承担起各疫区防疫的重任。
各位报到的生员,把你们的引荐函拿出来,排队按顺序点检报到。负责生员接待的医师大声提醒着。
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多大了?接待医官问道。
胡叶尔,庄浪卫的。十七了。 一位面色白皙的生员答道。
十七?有十五吗?嫩得都能掐出水来。接待医官将信将疑。
虚岁,快了,真的。医官,这里真的天天都有肉吃吗?胡叶尔生怕人家不信。
嗯?吃肉?今天就有肉吃,真的。接待医官笑嘻嘻地答道。
哈呀,真的啊?胡叶尔一听来了精神。
老子都有俩月没闻过肉味了!接待医官挫着后槽牙低声调侃。来,下一个。
额叫肖立广,延安卫的。一位身材高挑、壮实的兵士答道。
小李广?牛皮的很嘛!接待人员调侃道。
是哩,额将军也叫额小李广。大人,这里比武过不了会不会削了军籍?肖立广一脸疑问。
为啥?接待医官不解地皱着眉问。
额比武时把额教头给挑下马了,害他躺了两个月。额将军收拾额,把额发配到你们这里了。他说学得好,回去后就给他当马医,要不然就撵额回家去。诓额呢吧?肖立广认真道。
你挺厉害吗!识字吗?医师笑着说。
粗通文墨,读了几年私塾。可我想考武举。肖立广有些烦恼。
旁边等着的生员朝他翻白眼。
喻本元见报到处人马喧闹,就抽空儿跑过来看热闹。突然,肩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掌。
嗨,这位兄弟,可是这里的医官?一位身体浑圆一脸浓密胡须的兵士毫不生分地问道。
嗯 ?嗯!咋?本元随口应付。
成亲了吗?那人突然凑到本元耳边低声询问道。
你,你干啥?本元警惕地看着他。
我问你成亲了吗?我家有个妹子,俊得很,十里八乡都有名呢,说给你当婆姨咋样?
你是谁啊?你叫啥?本元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
我?我叫王宝川。兵士答道。
王宝钏?你知道老子叫啥?本元嬉笑道。
叫啥?王宝川认真问道。
老子叫薛平贵。儿子都十几岁了!本元一本正经地回道。
本元,你个混球!接待医官笑着骂他。
本元涨红了脸,撒腿就往药房跑。
嗨,薛平贵,别跑,我说的是真话。我妹子真的俊得很。王宝川扯着嗓子朝本元喊道。
接待医官笑得趴倒在桌子上。
生员分派到各部,正式开始跟随各自的医师学习培训。
肖立广、王宝川、胡叶尔等生员分到了药房,吴医师指定由本元负责带他们。
王宝川很快成了本元的得力助手。他是几个生员中年纪最大,也有一点疗马基础的。他特别服气本元,他觉着本元一旦工作起来,比他爹喻总医师都威风。
一到药房胡叶尔就对着本元师傅长师傅短地叫上了。有时候开玩笑,直接把王宝川叫做师娘,本元也打趣叫他老婆。王宝川很不服气。
老婆,老婆!你自己看看,我一脸胡子,往这一站是你的两个,我叫你老婆才像回事嘛。王宝川很不服气地对本元道。
本元嬉笑道:我是你正经的掌柜的。长得胖又咋样?谁说我不能有个胖老婆了?
本元带着几个徒弟,除了做好每天的本职,只要有空闲就到三个病区帮忙打杂,现场学习。
防疫试验阶段在日夜的忙碌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一个月的试验期已过,防疫治疗的方案取得了预想的效果。接下来就是第二步,将防疫队派出去,展开核心疫区、重点疫区的疫情防治。
固原卫长乐监疫区靠近边防前线,常年有鞑靼部寇侵袭骚扰。本元主动请缨率领的防疫队将奔赴这里。
平凉城还在初冬的寒凉中沉睡。杨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在晨曦中显得高大而硬挺,褐色的树冠时而发出卡卡的声响,折断的枯枝从空中落下,惊飞树上的寒鸦。太阳还没有冒头,东边天际一片嫣红的晨光映衬得将要放亮的天空更加幽蓝而深邃。
今日有五个防疫队将要奔赴各自负责的疫区。丁大人正在做临行前的训话。
喻先儿看着骑在马上昂首挺胸,一脸肃穆的本元,不由得想起了儿子刚出生做满月酒时的情境。
自己的父亲没有等到这个孙儿的出生就撒手而去。因为刚过丧期,满月酒只请来了岳父一家和自己的几位好友。席间岳父问到了孩子大名。
孙儿的官名可曾取过?岳父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问道。
前一段忙着给他爷爷治病、办后事,只给他取了乳名,叫做驹子。是他爷爷给起的。
众人一听叫做驹子,都笑了起来,纷纷说真是干马医的,连孙儿的名字都与马有关系。
岳父听了懂得亲家公的深意。父子二人毕竟都是干这行的,老人家虽无缘与这孙儿谋面,但还是希望他继承自己的衣钵,能行医疗马。
岳父沉吟片刻后说道:易经第二卦坤卦有云:“坤,元亨,利牝马之贞。” “元”为大,为始,“亨”即亨通昌顺。“贞”即守正不移。这是我的第一个外孙,官名儿就取“喻仁”,表字,本元吧。你将来若再得一子可取名为“本亨”。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称是。
岳父又道,这六十四卦中第一卦为乾卦。乾为龙,为君;坤为马,为臣。咱们做臣子的从坤为本。小外孙日后若承继家业,拯救生灵,要执着坚守,以仁心仁术立于世啊。
大家都知道老岳丈是远近有名的塾师,学问大,听后都说这名起得好。
喻先儿忍不住问,那要是再生个闺女呢?
那便取名为“贞”。岳父笑呵呵地回答。
后来,果然如老岳父所愿,隔了两年便有了贞儿。那像花儿一样聪慧可爱的女儿,可惜在五岁时患了小儿喉病,竟没了。当时全家人如坠深渊,妻子因此卧病在床两三年。直到有了小儿子亨儿, 才从那痛苦中解脱。
如今,那个曾在襁褓中被外公格外钟爱的孩子已经可以离开自己的庇护,抖动翅膀独自单飞了。该叮嘱的话这一阵子说得让儿子都怕见他了。
本元在司药任上得到了上下同僚的信任。性格随和的他也与同僚相处甚好。
喻大人,本元怎么能走呢?大人您也知道,司药这个事有多重要,本元就有多重要。他一走等于断了我左膀右臂啊。吴医官来找喻先儿劝说本元留下来。
我也跟他说了,不听劝。儿大不由爷啊,他就一心想独自出去闯闯。喻先儿无奈道。吴医官,您没看出来本元实际早有打算?从下面抽调的人员一报到,他就悄悄物色了几个与自己脾气、心意相投的人,教他们药理、施药,一天到晚忙得都脚打后脑勺了。
吴医官心想:怪不得!本元除了忙自己司药的事,只要有空儿,成天在三个病区出出进进,把各区的事情摸得清清楚楚,带着屁股后头喊他师傅的几个人了解、熟悉、操作一应相关的防疫治疗事务。这么看,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思还真深呢。
喻先儿看吴医官不作声,也觉得对不住他。就无可奈何地说道:这不,丁大人前两天跟我说,一听说要马上组建防疫队下疫区,他就去找丁大人请命,还说自己的防疫队是现成的,并把人员报出来。丁大人乐得有人能主动请缨,一口答应下来。只是硬从本元的队员里弄出来两个,放到别的队里了。他还老大不高兴。丁大人还说让我劝劝呢。
吴医官一听是丁大人同意的,自觉多说无用,便气哼哼地走了。
喻先儿早看出来儿子的心思,他也想放手由他去做,没有比这更好的历练机会了。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儿子竟然没和自己打招呼就直接请缨到疫情最严重,最不安全的固原卫长乐监疫区去。
儿子直言道:喻大人,您信不过我的防疫治疗能力吗?这一个多月,我是最全面详细落实各项防疫治疗事务的。也是最熟悉您的防疫方案方法的。如果遇上紧急的防疫问题,是不是我与您老人家联系、处置最方便,最快?
儿子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喻先儿还有什么可说的?要劝也就只有父子亲情这唯一的理由了。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这会儿看着儿子郑重、坚定的眼神,一句反驳的话也找不出来,只能一声不吭默认了。
丁大人声音洪亮,大声发出命令:全体将士听令,出征!
喻本元朝父亲这边望过来,深深一抱拳,随后用力一抖缰绳,随着队伍纵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