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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来路(16)

元春的示好,非常的小心谨慎。说完也不等林雨桐说话,就快走了两步,跟林雨桐的距离保持在一个正常的范围之内。

林雨桐微微回头,这才发现刚才说话的地方,正是拐角的位置,有海棠伸出枝丫来,将后面跟来的人视线刚好挡住。

她意外的看了元春一眼。能在宫里出了那么多大事之后,还能走到如今。这元春就不是等闲人能比的。

她要跟自己亲近表达善意,又怕在这样的地方,双方以这样的身份见面,她若是太亲热,又怕自己有多余的想法。于是,非常‘体贴’的给了自己选择的余地。

是要跟她亲近,还是不要跟她亲近?选择权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可这皇后叫她出来迎接自己,那必是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的。而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又是因为什么缘由出现在贾家的,人家必然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不管怎么说,余家三口人是投奔而来的,不管为了什么,余家都是靠着贾家在京城立足了。若是自己不认贾家的人,那自己成了什么人了?

忘恩负义!

一个得志便猖狂的人,又能给人留下多好的印象?

元春处处妥帖,可她肯定也确信,自己不会把她的脸扔到地上踩。不管自己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或者,她也不在乎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只看怎么做能更好的维持关系,怎么做能给她带来实际的利益和便利。

这点小九九当然也不算是错的。

林雨桐还是没言语,她只跟着元春的脚步,然后走到了正殿,跨进了住进东宫后宫正院的……皇后。

皇后的样子,不惊艳,就是温和可亲雍容的样子。林雨桐也不知道,她以前端坐在皇后的宝座上,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

按照礼部的礼仪,谢了恩。然后被扶起来。

皇后也不在正座上坐了,起身去一边的榻上,也叫林雨桐:“今儿得闲,正好跟你说说话。我是没去过北边的,你又是从北边来……”

林雨桐就过去,顺着这个话题说起北边的事。从打小没有母亲,说到在老宅跟兄长相依为命。再说到兄长如何的艰难求学,又靠什么营生过日子。这里面难免就夹杂了一些类似于田里种的都是什么庄稼,一年能收多少,一斤糙米多少钱,一车柴碳多少银子。又说了这一尺布在北边能卖多少钱,可到了京城,才知道便宜了一半不止。

皇后又问起了这中间这么大的差额的缘由。

林雨桐不免顺嘴又说起了:“……本也是在宅子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要不是旱灾逃了出来,也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又说起了沿途的匪患。

多数的问题都是点到即止,可皇后心里还是有了数了。

这里面牵扯到的问题可绝对不是小问题。距离京城三日的地方竟然匪患横行。而地方官的奏折里却偏偏没有提到此事。来往的商户从这里面牟利,每年都不是小数目。

官匪勾结,官商勾结,商匪勾结。

越是想越是可怕。

这要权有权,要银子有银子,要人手兵器有人手兵器,这要是酿成祸患了,就是泼天大祸。

皇后慢慢的点头,又留了林雨桐吃了晌午饭,才又赏了一车的东西:“……家里要是不忙,只管叫人递牌子便是了。进来,咱们娘儿们一处说说话,你这孩子,我是极喜欢的。一天来这宫里请安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进来了不是战战兢兢,就是唯唯诺诺,想说几句家常话,偏一个个的心思都比别人多,问一句话,她们得搁在心里滚上三五遍,才敢说出口。我瞧着都累的慌。以后你常来说话,也别学她们那样。就当走亲戚一般,说说话,吃吃喝喝便罢了。若是有求的,直说。能办的我便告诉你能办,不能办的我便告诉你不能办。最是受不得这种一句话给我绕上三个圈。为了一件小事天天的要进宫,进了宫偏又兜着圈子说话。还得我去猜她们的心思,何苦来哉?”

林雨桐一下子就笑了。皇后说这话真是真话。等坐到这个位置上了就会明白,想找个人聊天是多难的事。她应着,就又道:“既然娘娘说了,当真就想跟娘娘求一恩典。”

皇后就笑:“还真是……行!话是我说出去的,你只管说吧。”

林雨桐笑着将腰上的荷包解下来,然后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这里面也不知道是多少银票,本来是带进宫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也没注意是多少。烦请娘娘将这荷包替我赠给刚才带我进来的女官……娘娘圣明当面,没什么能瞒的了娘娘的。她是贾家的嫡女,是我的表姐。自从入宫之后,外祖母和舅母常常挂念。如今见着了,别的帮不上忙,随身的这些银子烦请娘娘转交。臣『妇』能做的唯有此而已。”

皇后就认真的看了林雨桐两眼,然后叫身边的人把荷包收了:“也难为你有心了。只是真只求这些?”

林雨桐疑『惑』的看皇后,然后点头:“娘娘宽厚,表姐在娘娘身边本就是福气,也不缺银子。可说到底,银子是人的胆气,她有银子傍身,好歹心里是安稳的。所以,臣『妇』能给的只有这些银子。”

皇后这次是真笑了,却没继续这个话题。又闲聊了几句,就叫人送林雨桐出宫了。

这次,却没有再派元春送。

等林雨桐出去了,皇后才叫人把荷包打开:“看看有多少银票。”

里面最大面额的是一百两,另外有五十两、二十两、十两、五两、二两、一两面额的。加起来,得有九百多两。

皇后就笑:“如今,宫里的太监都这么放肆了?一个朝廷命『妇』进宫,身上都不得不带这么些银子傍身吗?”

“多少银子傍身?”正说着话呢,帘子被撩开了,正隆帝走了进来。

皇后赶紧起身,知道他这是听了一个尾巴,就把事给说了:“……这宫务是不整顿不成了。”

正隆帝就看放在一边的一摞子银票,猛地就笑了:“这位状元娘子如何?”

“是个妙人。”皇后笑着,亲手给正隆帝奉茶。

“朕也觉得是妙人。”他接了茶,用手里的扇子点了点那银票:“看着东西,你觉得宫务当整顿,这也没错。可你啊,还没想明白她此举的另一层意思。”

“嗯?”皇后就瞧他:“还有什么说话?”

“那些大人们,勋贵夫人们,进宫可不带这些银票。”他端起茶来:“随便几颗珠子几块宝石,岂止是一千两的价值。她拿出的是银票,这是在说,他们家根基浅薄,跟贾家不是那么一码事。”

皇后愣了一下,还真是。谁家夫人出门,身上带这东西的。都是丫头婆子随身带着的。

而根基浅薄……妙就妙在根基浅薄上了,这不正是皇上正需要的吗?

她便细细的把两人说的话说给丈夫听,然后又叹气:“……是个看事极明白的人。”跟贾家的关系,到最后,只怕还是得他们用银子解决。在贾家的人还浑浑噩噩的时候,她这个局外人倒是看的比谁都明白。

正隆帝端着茶抿了两口:“那便把东西转交了吧。人嘛,总是得有点人情味的。”

皇后打发了嬷嬷出去,原以为转交了就算了。却不想不大工夫,嬷嬷又回来了,掀开帘子在外间站着。应该是有话要说,而且是要单独跟皇后说。

皇后就皱眉:“进来回话。陛下又不是外人,天下的事没有陛下不能知道的。偏做出那么一副鬼祟的样子做什么?”

嬷嬷低着头进来请罪,然后才道:“贾女官要见娘娘……”说着,朝正隆帝身上一瞟,就不言语了。

一个女官,在皇上来的时候,非说有要事要禀报。谁知道打的什么鬼祟的主意?因此,嬷嬷有顾虑。

正隆帝只端着茶,半句话也不说。后宫的事,听皇后的。

皇后眯了眯眼睛,然后就道:“那就叫进来吧,看看她要说什么。”

元春进来的时候,低着头,只看着裙摆,压根就没朝皇上那边看一眼。然后本本分分的跪下:“奴婢确实有要事禀报,还请陛下和娘娘屏退左右。”

皇后皱眉,看了正隆帝一眼。正隆帝依旧是吹着茶杯里不存在的茶叶沫子,她就皱眉看向贾元春:“要事……是何要事?事关什么?”

“义忠亲王。”元春攥紧了双手,用了浑身的力气,终于把这四个字说了出来。

义忠亲王,也就是先太子。

这事太忌讳,也太敏|感。

皇后见皇上抬起头来,她就挥手,将人都撵了出去。

元春听到大殿的门关闭的声音,这才道:“贾家两支,宁国府却有很多不合情理处,陛下和娘娘可知?”

皇后愕然的看向元春,不明白她说忠义亲王,又怎么会说到宁国府身上。难不成是说宁国府跟忠义亲王有勾结?

这贾氏女到底想干什么?

元春能想干什么?不过是自保罢了。自己不说,人家就不知道了吗?

与其如此,倒是自己搏一把。

于是,她的声音重新变的沉稳了起来:“宁国府当家的夫人尤氏,以尤氏的出身,哪怕是做续弦,又有几家肯许亲。况且,尤氏嫁到府里之时,年龄几许?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何以嫁进国公府邸成了正室?”

这个皇后还真不知道。按理说诰命该有朝贺的,可她真不记得有尤氏这么个人。若是没见过,只能是请假了。不外乎病假或是产育假。

别说她做了皇后之后没见过尤氏,就是以前作为王妃,也不记得在公众场合见过她。

她一直避着,在避什么呢?

皇后不由的问:“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有什么隐情,你一一道来……”

元春摇头:“那时,奴婢年纪尚小。只知道这不合情理,却不知道缘由究竟在哪里。”

皇后脸上的表情就一收:这是什么话。把这些猜测都拿出来,可都是些莫须有。

这么想着,随即又一顿,这世上最可怕的可不就是莫须有。她这是要把这怀疑的种子给皇上种在心里。

好个大胆的贱婢!

元春好似感觉到皇后的怒气一般,又忙道:“若尤氏,奴婢有些看不准里面的隐情的话。那么秦氏呢?一个善堂抱养的弃婴,又何意嫁进国公府?”

父母亡故的女子都不好说亲,说的命太硬。更何况这种父母不详之人。

人常说的五不娶,便是:逆家子不娶、『乱』家子不娶、世有刑人不娶、世有恶疾不娶、丧『妇』长女不娶。

所以娶媳『妇』这么重要的事,是得看祖上好几代的。家世、家风、家里人的身体状况、有无隐疾,甚至考虑到家里没有女『性』长辈的女子不娶。这标准不算是严苛,小户人家结亲都考虑的事,宁国府这样的门第为什么不考虑,非得找这么一个出身不详的人呢?

这身份没有猫腻吗?

而又能是什么样的出身,叫宁国府做出这样的‘牺牲’呢?

元春咬牙又道:“太上皇仁善圣明,先太子圈禁东宫,却不曾慢待。多一女少一女的,是老圣人会计较,还是当时还是王爷的陛下以及诸位王爷会计较?”

这话也没错。只是被圈禁的太子的女儿罢了,为这个计较有什么意义呢?平白担了不慈仁的名声。所以,隐瞒这个有什么意思呢?

可既然隐瞒了,那必然是有隐瞒的必要的。

正隆帝睁开眼睛看向元春:“你到底要说什么?”

“陛下圣明。”元春咬牙:“具体事由奴婢并不清楚。可按照奴婢的笨想法想来,既然能送出一女,难道就不能再送出一儿……”

皇后不由的深吸一口气,这是说忠义亲王可能还有一儿子在宫外?

太子被圈禁这些年,年长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如今冷宫里的,年纪都小。虽说是迁到冷宫里了,但是她并没有苛待过。甚至还专门派了太医叫照看。若是孩子出事,谁也别想好。可这毕竟是孩子还小。若是早年送到宫外的,只怕如今不是大人,也差不多快成年了。

而在宫外,就又平添了很多变数。毕竟,那些老臣可都还在。只贾家还愿意把那个明显有问题的姑娘娶进门,就知道这股子势力对旧主还是有感情的。

要真是如此,这可真是内忧外患了。太上皇舍不得老臣,而这些老臣却拥护先太子的儿子。到头来,不是太上皇跟皇上斗,而是有人想借着太上皇的手跟皇上斗。

太上皇到底是年纪大了,终归有年迈的一天。再如何,那都是亲生父亲。可这个被藏在暗处的以太子自居的人才是最最可怕的。要不是贾元春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谁能想到这背后还有如此的算计。

正隆帝没说话,皇后就低声道:“你先出去吧,最近就在屋子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贾元春应了一声‘是’,然后慢慢的退出去。

等人出去了,皇后才低声问道:“陛下,您信吗?”

正隆帝不置可否,良久才笑了一声:“真的如何?假的如何?就凭那些酒囊饭袋?”他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回头叫老六进来,留神一二便是了。不用当正经事来办。”他说着,就顿了一下:“不过这个贾家女,倒是还能一用。”

皇后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为家族所困,她其实是个能干精明的。”

正隆帝没有多呆,两人说了一会子话,这都晚上了,又打发人叫忠顺王来,把这事说了。

忠顺王皱眉:“要知道是不是还有一儿子,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么试这个暂且不提,只说林雨桐从宫里出来,到家的时候四爷还没回来。她简单的洗漱一番,换了衣服,想了想还是奔着贾府去了。

这把银子送出去,总得听到一个响吧。

都下半晌了,林雨桐突然来了。王熙凤之前派了人去,跟林雨桐要果酱,那个大姐儿爱吃。结果才知道林雨桐今儿进宫去了。如今一听说林雨桐来了,一家子女眷,不等林雨桐到贾母的院子,就都得了信聚齐了。

一脚迈进去,王夫人就站起来:“老的儿,快过来叫我看看。”

林雨桐笑着扶她:“知道老太太和太太着急,这不,一出宫就来了。”她笑语嫣嫣的,对贾母道:“托您的福,今儿在宫里,跟大姐姐还真打了个照面。瞧着面『色』红润,身体康健,一切都好。特来跟您和舅母说一声。”

贾母就直念阿弥陀佛。

林雨桐就道:“今儿确实是没想到。不过既然见着了,我就跟皇后娘娘说了,那是我表姐。也没带别的东西,身上有一千两的散碎银票,请皇后娘娘转交给大姐姐了……”

贾母‘唬’了一跳:“怎可如此莽撞?”

林雨桐笑的一脸没心没肺:“娘娘和善,我说了请求,娘娘就说好,并没有为难我。”

王夫人就过来,搂住林雨桐:“我的儿,你这么着,我怎么能不多疼你几分?可老太太也说的对,太莽撞了。”

“我事先都想了。”林雨桐就说:“大姐姐在宫里,就算是有银子,咱们能偷着递银子进去,可这花用起来到底是不方便。真要是追究起来,少不得一个私相授受。可我这银子打从皇后手里过一遍,不拘是多少,往后大姐姐用起来也便名正言顺,再无后顾之忧了。这不拘在什么地方,只要有银子傍身,日子想来是不会差的。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个风险值得冒。”

“好孩子!”王夫人摩挲林雨桐的脊背:“难为你为你大姐姐想的这般周全。这可叫我怎么谢你?”说着,就说王熙凤,“赶紧拿一千两银票来?”

林雨桐忙道:“舅母才说疼我,怎么如今又拿我当外人。当日跟哥哥来府上,舅母可曾跟我算的明白过?如今我再要这些银子,舅母当我是什么人?”

王熙凤压根就没动,家里的账面上这几天且没一千两银子呢,上哪弄去?她压根就没想动,这会子林雨桐把话一说,她连忙就道:“这是桐妹妹的心意,太太这么说,可就伤人心了。”说着,就故意扬着眉,说林雨桐:“可遇到个大财主呢!身上随便一掏出来便是一千两银子,可怜我这正少了银子周转,也别一千两了,只拿五百两我花用花用,也是咱们俩的情分?”

“快休得羞人!”林雨桐就道:“谁不知道你扫扫你家的砖缝,漏下来的都不是几千两的数,偏拿这话来挤兑人。”

说说笑笑的,就把这一茬给揭过去了。

林雨桐没多呆,也说了四爷今儿进宫去面圣的事。贾家一听宫里的事,就肃然起敬,也不拦着。刚好灶上做了几样软烂的点心,又有各样繁琐的菜『色』,顺手叫林雨桐给带回去了。

人走了,贾母打发各自去吃饭了。这才跟王夫人婆媳两人相对念了一声佛号。

王夫人道:“张道人的话再是不错的。这孩子果然还是旺咱们家。”进宫一趟,连元春都得利了。

贾母点点头:“若是元丫头能出人头地,我便是闭上眼,也能放心了。”

林雨桐不在乎贾家人怎么想的,只知道一出手就搭进去一千两银子的事,明儿贾家上上下下就没有不知道的。

等四爷回来之后,她跟四爷把今儿的事说了,然后才道:“皇后长的倒是不像二嫂,不过瞧着也和气。”不是个歪心眼的人。

四爷点头,说起跟皇后相处的事,“这样就行了。不用太扎眼。才入翰林院,且消停半年再说。”说着,又道:“英哥儿和幼娘的婚事,能定就赶紧定下来。”

怕别人『插』手吧。

林雨桐‘嗯’了一声,这事还真得用心了。

贾母表示亲近的方式就是处处『插』手你的事,这事确实是不得不防。

如今好歹是孺人了,出门交际的时候也多了。觉得适合去的人家,她都去。扩展人脉关系嘛。

小叔子小姑子的婚事,这转了一圈下来,还真就有眉目了。

贾瑕的『性』子也不错,功课瞧着,不能说一定高中进士吧,但这中个秀才举人还是能的。而京城外比较有名的白云书院,书院的山长有一个孙女,敦厚可亲。年龄也相当。这书院在齐家人手里已经传承了两三百年了,依旧是备受推崇。齐家的男儿几乎没有涉足朝堂的,家里出过着名的大儒,出过画师,出过琴师,出过诗词大家,但却没有人出仕。但书院的学子,却又遍布朝堂,可却偏偏不以学院为纽带结党,这就殊为难得了。贾瑕这样的,将来若是不出仕,有这么一个闲云野鹤偏又地位超然的岳家,于他而言,是一件幸事。

而幼娘呢,林雨桐看中了林如海堂舅张学士家的一个孙子。

张学士有三子,皆是嫡出。而幼子夫『妇』年过四十却没有子嗣,便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儿子。张家的事,林雨桐是知道的很清楚的。张三老爷两口子都是厚道的人,张三老爷是中了进士之后,在博文馆修书,六品的官位一直做到致仕。而她的夫人,『性』情宽厚随和。过继了儿子,也是运道好,这儿子品行端方,处事却也不死板。可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给这儿子娶了她妹妹的闺女。把亲外甥女娶进门做了媳『妇』。这事,这位夫人是不乐意的。可当时是要给张老夫人冲喜,这便仓促的定下一门婚事赶紧完婚了。谁知道那女子泼辣刻薄,林雨桐是见过的,以当时她的『性』子,就是一听见她说话就想扇两巴掌的样儿。如今张家老夫人还好好的,这边把亲事定下,也算是一桩好姻缘。

她把两家的优劣跟四爷说了,四爷又亲自拜访了齐山长,又在外面偶遇了张家的小子。回来就说可行。

贾瑕这边的婚事,这得男方主动上门吧。请了山子野去做媒人,给那边递话去了。

而张家这边的亲事,自家是女方嘛。四爷又找了林如海,说了这事。

林如海还挺高兴:“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关键是听了两个女儿对余家这位姑娘的评价,他心里就先觉得,这样的嫂子带出来的小姑娘,差不到哪里去。

母亲虽不行,但长嫂如母,有长嫂教养,没什么可指摘的。

他一口就应下了,这事他去说。

等两边的亲事都订下来,都七月了。

天热的很,偏贾家一趟一趟的叫,这段时间是真忙,没顾上过去。如今婚事订下来了,不管如何都该去说一声的。于是早早的,趁着日头还没上来,就过去了。

贾母这才知道,这才多长时间不见,又叫她办成这么两件大事。

说到齐家,贾母也是知道的。王夫人更是知道:“当年珠儿就拜在齐先生门下,学问品行都是极好的。想不到兜兜转转,成了亲家了。”

林雨桐笑着说是:“那样的根基门第,倒是咱们高攀了。”

贾母连连点头:“这话很是!不拘家里有多少产业,有多少银子,咱们不看重这些。要紧的就是门第清贵,孩子的『性』情要好。”

王夫人笑了笑,应了一声是。

那边薛姨妈和薛宝钗就都没说话。

其实荣国府选媳『妇』选亲家只要肯用心,都是很讲究的。像是贾敏,贾母疼爱是肯定的。这不,结亲的时候就选了中了探花的林如海,清贵读书人吧?再说贾珠,人家李纨出身国子监祭酒家,够清贵吧?到了贾琏这里,也不能说没用心思。相反,这贾史王薛联姻的纽带不能断。他娶了王家的姑娘,这也是应有之义。再往下,到了贾宝玉这里,是要薛家的富贵金银,还是要选一出身清贵的如黛玉这般的?活着的林如海和死了的林如海,意义当然不一样。如今王夫人要说舍弃了黛玉就宝钗这样的话,那是犯傻。所以,依旧是倾向于清贵的。

如此这么一比较,就显得宁国府那边选媳『妇』实在是奇怪的很。

说这些话,尤氏从来不多话。这边说的告一段落了,她立马就挑起了别的话头。

林雨桐看了尤氏一眼,才要收回视线,突的见一个抬着案几要摆宴席的婆子脚下一崴,朝一边倒了去,正好撞在路过的秦可卿身上。然后把什么东西塞到秦可卿的手里就赶紧告罪,低着头侧着脸,林雨桐也看不清她的容貌。

只是秦可卿的反应很奇怪,只是愣了愣,不自然的笑了笑。那边王熙凤已经开骂了:“不长眼的东西,在哪里灌了黄汤来这里横冲直撞来了……”

秦可卿忙拉了王熙凤:“算了,也是我没防备。又没怎么着,叫下去忙去吧。”赶紧摆手打发人走了。

王熙凤上下看她:“可撞坏了?不是我说,你是个尊贵人,不好动怒。可这脾气也未免太好了些。”

秦可卿只笑了笑,林雨桐一直偷偷的观察着她,见她有些神思不属,但却没有中途离开。林雨桐还想着难不成是贾珍找她,但见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再说了,真要是跟贾珍如何如何,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怕什么?

算着时间,恍然警觉,这竟然离秦可卿去世不远了。

难道如今已经有了征兆了吗?

可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这对林雨桐而言,依旧是一个谜团。

回去之后,她还没跟四爷说她的发现,结果四爷倒是先问了:“在贾家可察觉出什么了?”

“怎么会这么问?”林雨桐问完就把今天的事说了:“不知道算不算是事?”

四爷也搞不清楚两者之间是不是有联系,他皱眉道:“今儿回来的时候,恍若瞧见跟着忠顺王的太监换了一身装扮,从宁荣街过去了。”

忠顺王?

“是不是为了别的?”横竖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吧?

四爷就摇头:“以贾家如今这德行,坐在皇位上有多少事情要做,且没时间管他们呢。还值当忠顺王为这个派了贴身的太监?”

是啊!说不通啊!

林雨桐低声道:“难不成这秦可卿的身份?”

四爷皱眉:“一个女子而已……”话刚出口就愣住了,随即就多了一点明悟:“一个女子当然没关系了,但能把女儿送出来,为什么不能再送出儿子……”

要是先太子的遗孤,那『性』质可就大大不一样了。

林雨桐又联想到了秦钟的死。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跟秦可卿一个养在宫外的遗孤,但假如真有,他会在哪?秦钟可疑不可疑?要是按照宁肯错杀也不放过的原则,秦钟是不可能活下去的。要是没记错的话,书上写的宝玉会秦钟的时候,是秦可卿先提出给宝玉引荐两人的。但是对此贾蓉是抗拒的。他和尤氏对宝玉和王熙凤见秦钟这事,表现的都非常抗拒。那时候秦钟辍学,没银子上学。是宁国府缺银子还是秦可卿缺银子?这理由岂不荒谬?很显然,宁国府里,除了秦可卿之外,并没有人愿意把秦钟引到人前。什么生的腼腆不好见人之类的话,想想这理由,可笑不可笑?而秦钟最后如何了?因为跟智能儿偷情,被他父亲打了一顿,然后一病不起,就死了!父亲打儿子真能往死里打?跟一个小尼姑荒唐一二,在公子哥儿眼里,这算个屁事!可就是这点说事是事,说不是事也不是事的事愣是要了人的命,这死的也太容易了些。

更何况,这病了没银子还得宝玉偷着往外拿,贾家不拘是谁,给不出那点救命的银子?还是……秦可卿死后,贾家的人除了不知深浅的宝玉都不敢再去帮衬?

要是往这方面去想的话,好像忠顺王还真有理由盯着这边。

林雨桐心思电转,又想到之前在宫里见到的贾元春。这两件事之间,是不是有某种联系?

她觉得,这事放在心里老犯嘀咕,倒不如去探探的好。

过八月十五的时候,秦可卿一切可还都好。可没出二十,听说就病了,身上有些不好。

她去贾府找王熙凤,两人一道坐车过去,瞧瞧病人。

秦可卿的卧室,林雨桐是第一次来。她眉头微皱,这人也未免太不谨慎,这排场也太大了些,好些都不是她如今的身份该摆的东西。

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但林雨桐可以确定,她不是怀孕了。

中毒?

林雨桐借着安慰秦可卿的机会,抓了她的手腕。可也不是中毒,从脉象上看,除了惊惧忧思,还有些夜不成寐以外,没有别的了。

所以,贾家应该是没心思害她的。

可贾家不害她,皇上没事吃饱了撑的,杀这么一个女子做什么?犯不上啊!

那么,她的死……只能是『自杀』。

死了,保住秘密,保住她要保住的人。而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就是秦钟?

林雨桐心里打了大大的问号,然后摇头,只怕不是!要是秦钟,那就是放在明面上的靶子,谁都知道的事,她压根就没有死的必要!

所以,这事到了这里,依旧是『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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