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目相对，神情各有不同。
范朋朗眼神较为平淡，并不意外见到这两人，像是早有预料到。
金厉龙要显得心虚些，对上连古那蕴着薄怒的双眼， 竟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红官目光游动了番，看出点难言之隐，但也不动声色地朝范朋朗点头打了招呼。
四人坐定，范朋朗率先开口问：“二位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连古瞟了金厉龙一眼，眼里没半点波动，一本正经字正腔圆地说：“来捞他。”
听这话，金厉龙突然很轻地笑了声，“谢啦。没想到我还有被捞的一天，更没想到捞我的人会是你俩。不过我不是被抓的，我是投案自首的。”
他的语调和表情轻松得不像说谎，更不像被迫，反而还有点得意。
红官和连古再一对视，就把质疑的目光转向了范朋朗。
范朋朗笑了笑解释说：“金先生前几天就过来自首了，主动坦白了一切，还提供了关于万博船的所有资料，当然也包括犯罪证据和其他的线索，算是立功了。这两天的报道和今天被抓，不过是配合我们演一出戏。”
这话一出， 两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出什么戏，却都哑口无言，又一致看向当事人，索要一个合理解释。
金厉龙摸了摸鼻梁，眼神闪烁了下，似乎接下来的话有点违心：“这事没提前跟你说，有些考虑不周。”
表态过于朴素，不太像金家公子。
红官下意识看向连古，这分明是故意不告诉他，以免他阻止。
连古看他那口是心非故作抱歉的样，勾嘴一笑，“你倒是计划周全了，只怕我坏了你的事。”
笑是笑了，咬牙切齿的笑。
氛围趋于严肃尴尬，金厉龙赶紧搬出关煞将来镇场。
“没有的事。原因我也早跟红先生说了……”
红官接收到他的信号，却不为他说话，反而反问：“所以，金公子的目的达成了么？查出真相了么？”
一句话点两人。
金厉龙噎了下，清了清嗓，偏移了视线，对上连古那深沉的目光，又战术性甩了锅，“所有的证据都已经移交给了范顾问，相信军政处会给我们最终的真相。”
范朋朗看这三人互动，只觉得有意思，但他还有一大堆事要做，闲不下心看戏，只表示数据庞杂，需要时间梳理，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请他们相信联合军政，也请他们回去等消息。
于是，三人被请了出去，金厉龙顺理成章钻进了连古的车，又识趣地坐上了副驾驶。
“现在可以说了？”后座的连古冷冷发问。
金厉龙回头瞟了驾驶员林刁一眼，叹了口气说：“这事我确实跟古哥你提过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连古先是一愣，之后想到了什么似的眉峰微耸，瞳孔却愈发深沉，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你当真打算不要金家家业？”他低沉开口，带着点诘问的语气。
红官听得睫毛一颤，什么意思？金厉龙这一出戏把家业都搭上了？
金厉龙转过头，眼神很平静，“都到这一步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连古盯着他的侧脸，带情绪的话深压在喉咙里，仿佛下一刻就要对着人破口大骂了。
但他似乎不善于情绪外放，惯于积压，所以看起来总是阴郁。
连古的话，红官认同，金厉龙虽然好赌，但不会开没有把握的局，这局一旦开了，就是经过深思熟虑，既然能赌上家业，那必定所谋深远。
金厉龙点头承认：“那是难得冲动一次。”
连古再问：“看来你是想好了退路？”
金厉龙坦诚：“也不算完全，计划只做了十几页，剩下的走一步算一步。”
金家博彩娱乐业在南城一家独大，其他三城虽然都有生意，规模却不算大，但在海外还有一家世界级赌场，真要放弃几辈人攒下的基业，连红官都为他感到可惜。
金厉龙要回到他的私人小别墅避几天风头，下车前，连古交代了一句：“需要帮助的话，就尽管开口。”
赌王金开盛早些年死后，诺大家业就丢给了金厉龙一人撑着，那些个亲戚不少想趁虚而入，最后都被他守住了，这么些年来操盘生意也是不容易。
“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金厉龙冲车里两人摆摆手，直到车子驶出好远，他才缓缓收回了视线，轻呼了口气，插兜摸出正响铃的手机。
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一阵口吐芬芳，听得他连连皱眉，将手机远离耳朵，直到对方停歇换气，他才见缝插针般地将话题引到别处去。
“老魏啊，上次的球打得不怎么样，这次想不想……”
话没说完，又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累了，对方终于也气顺了些。
“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人都到军政门口了，就是拦着不让我进去！”
“那是啊，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没犯事的人进去干什么？”金厉龙怼了对方一句，趁对方没来得及反驳，他又顺势说，“这两天找个时间碰个面，打个球放松一下。”
“你出来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里说不清楚，见了面再说。”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现在就见！”
“今天不行。见面别带你的兄弟朋友，也别跟他人说我的事。”
“还需要我说吗？全城人都知道了！”
“他们知道是一回事，你说是另一回事。”
……
看着车后镜那道逐渐缩小的身影，红官轻轻握上连古的手背，“代价真有这么大吗？”
至于要到放弃家业的地步。
“之前他确实跟我提过，想让金家转型。”连古这会儿倒是缓和了神情，嘴角不再压着。
“嗯……金家博彩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么？还是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红官去过金家博彩的场子，虽然印象实在一般，但也总比万博船的要光明正大得多。
连古往椅背上一仰头，脑袋垫着靠枕，叹了声：
“总有些不是那么光彩的事，博彩业轻易就会沾黑，现在金家当家还是他，往后就不知道了，他想在年轻力壮的时候，让金家慢慢走上正轨。以前我只当他开玩笑，毕竟这事不简单，也缺乏一个合适契机。”
“金公子倒是想得长远，就是感觉他好像变了个人。”红官有些感慨，深觉这些财阀集团的当家，每个都戴着几副面具，深沉又玲珑。
“联合军政要彻查万博船，必然会牵扯到金家的客户，如果这事公开出去，金家很可能会丢失一批客户，而且还是大客户，这很不利金家博彩的发展。”
红官：“你是担心为了对付万家，把金家拖下水不值当，但在金公子心中或许早就掂量过了。金公子会这么做，也一定是想好了万全之策。”
再年轻几岁，或许金家公子会因为连古要对付万家，而肝脑涂地地霍出家业帮忙，但现在金厉龙考虑的更多，权衡利弊之后才利用了这么一个机会，或许这就是那个“合适的契机”。
连古没说话，似乎疲惫地眨了眨眼。
“那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万博船的事一旦曝光，对金家博彩发展将是一个沉重打击，红官禁不住想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我只知道金家接下来要跟魏家合作。”
“魏家？”
“你可能忘了，去年的时尚冬装大秀就是金家和魏家联合举办的。”
“……我想起来了，那副手套。”
当初就凭一副丝绒手套就坐实了关煞将和金、魏两家友好关系，现在说起这个魏家，倒是有一股熟悉的陌生感。
“嗯，魏家走的是时尚奢侈品路线，海内外关系户多，我能想到的合作模式，大概是给客户提供奢侈品体验，具体的还得结合金家的实际情况，但他不会跟我透露太多。”
说到这里，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好像在这件事中，他并不能帮到金厉龙什么，反而欠了他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