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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院子里飘出炒腊肉的香气,徐心庵大叫“俺肚里饥虫活过来了”,便撒腿跑去后院,然后在荻娘的叫骂声里,抓了一截腊肠跑出来。
习武之人,口腹之欲最重,徐心庵与徐武江乔装打扮跑去虎头岭,三四天时间都是就着山泉溪水吃干粮,这时闻到肉味怎么能忍?
他却不忘分半截腊肠给徐怀,指着徐怀背上的长包袱:“这里面是什么,十七婶怎说你去给从悦红楼赎身的柳琼儿帮闲,不愿在军寨里待了?”
“武良叔也叫柳姑娘雇过去帮闲,这是他给我的一张旧弓,说能不能替他从军寨换一张趁手的新弓?”徐怀解下包袱给徐心庵看来。
徐心庵拆开包袱,看到是一张都有好几处开裂的旧弓,嫌弃道:“他想得倒美!”
巡检司军寨之内,铁片似的长刀好搞,但良弓、铠甲放哪里都是稀罕物;此外,军寨还有几张神臂弩更是严禁流入民间的。
徐氏族人那么多,亲疏有别,徐心庵可不觉得徐武良跟他们的关系,已经亲近到帮助从军寨换一张良弓的地步。
他还以为徐怀人傻,听徐武良几句好话忽悠,就将这事给应承下来了,跟他说道:“这事你莫管,徐武良要是找你要弓,你便说给我了。”
徐心庵在巡检司选为哨探,心气也高了起来。
徐武良说是族中长辈,但入赘出去、守着小铁匠铺十多年也没有什么出落,徐心庵多少有些瞧不上。
徐怀心里一笑,拿粗麻布将旧弓裹起来,说道:“你不帮忙,我找十七叔说这事。”
“你这笨货,徐武良给你什么好处,你记得他婆娘当年从你怀里抢走麦饼,还跑到你娘那里大吵一通吗?你这点脑子,可能早就忘了——我不跟你置气,你自己找十七叔说去,看他骂不骂你蠢。”徐心庵说道。
徐怀带了两贯找人私下换弓的钱回来,还想着徐心庵直接帮他,现在看来这两贯钱是省不下来了。
徐心庵虽然气恼徐怀不识好歹,却好奇柳琼儿从悦红楼赎身的事。
他回军寨都不到一个时辰,都听好几个人说及这事,还说柳琼儿大前天在军寨借宿了一夜,专程去拜见了王禀相公,他就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对了,柳琼儿怎么就从悦红楼赎身了?你去她哪里帮闲,是王老相公的意思,又将徐武良找去帮闲又是怎么回事,他那间铁匠铺不开门了?”
“一张破弓,你都不帮忙换,我哪里晓得恁多事?”徐怀瓮声说道。
“说你蠢,你还别真不信,”徐心庵窥着院子里没人,跟徐怀说道,“用这张旧弓,想从军寨里换一张好弓不是难事,但没有好处,谁会愿意将手里好弓换给你?这里面少说得送出去两三贯钱,徐武良他这是欺负你蠢,不懂这里面的行情。我问你,你手里端着一碗煮得直冒油的腊肉,我拿一碗糟糠饭过来,你换给我不?”
“你拿来我便换,却不知我拿来你换不换?”徐怀问道,“武良叔说这弓换来给我用。”
徐心庵一怔,气恼说道:“算了我帮去换张良弓,省得被你这张笨嘴挤兑。”
徐怀见徐心庵受激上当,心里暗笑,庆幸能省下两三贯钱。
这时候见徐武江一脸阴郁从外间走来,徐怀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徐心庵也有些忐忑的走过去问道:“十七叔,怎么了?”
“邓郎君着我率武卒去守青溪寨,堵住虎头寨贼匪出来的口子,等候诸姓宗族议定合兵的具体条陈后,再一起进剿虎头寨!”徐武江啐了一口唾沫星子,瓮声说道。
青溪寨是跑虎溪中游的一座普通村寨,是虎头寨贼匪从桐柏山北岭诸山深处出来、接近走马道的必经之地;前些天就是这个村寨有十数妇孺被虎头寨贼匪当作肉票掳走,到现在人都还没有赎回来。
徐心庵跟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炸毛的叫嚷起来:“邓郎君他这不是欺负人吗,家主在邓郎君那里,怎么都不帮着说一声?”
不说此时率队去守青溪寨有多少凶险,他刚随徐武江潜去虎头岭附近打探匪事回来,这都还没有歇一口气,就又要被差遣出去,换谁不叫?
巡检司军寨之中,又不是没有别的武卒可遣,哪能专在他们头上薅毛?
徐怀见徐武江也是一脸愤懑,显然徐武富并没有帮着说话,甚至都有可能附和邓珪,迫使徐武江不得不率队去青溪寨。
徐怀这一刻心头骤然笼上一层阴影,丝丝寒意从背脊渗出来。
他记得柳琼儿说过,她在悦红楼曾听到刺客已经查清楚徐武富与徐武江早就面和心不和,刺客通过谁向徐武富放了什么消息?
…………
…………
邓珪在淮源镇并没有什么根基,但徐武富都附从邓珪,就令徐武江失去抗命不从的最大依仗。
徐武江心里不满,但回到宅子里匆匆吃过酒菜,还是带上徐心庵赶去营房。
明天一早就出发去青溪寨,有太多的事需要安排,徐武江他自己心里有怨气却也罢了,还要摁住下面的兵卒不炸毛,这时候也没有心情找徐怀追问柳琼儿从悦红楼赎身以及他与徐武良过去帮闲等事。
王禀身边的护卫之事,原先是徐武江负责安排的,这次也移交给别的节级接手;徐怀夜里去见王禀,院子里换了两名别队的武卒。
巡检司武卒都是从当地招募的土兵,但桐柏山里诸大姓宗族这些年来争地争水争林,宗族械斗不是稀奇事。
这反应到巡检司内部,不同队之间的武卒关系没有想象中和睦。
徐武江手下的武卒,对徐怀维护居多,但王禀这边的院子换了别队武卒守护,看到徐怀夜里走过来,就毫不客气的驱赶,还捡起土疙瘩朝徐怀身上扔过来:
“你这笨驴,没事瞎看什么,滚远开去!”
徐怀推门走进院子,伸手就将那武卒推了个踉跄坐倒在地,待那人起身扑上来扭打,又一手揪住他的兵服领襟,将他摁在土墙上,盯着他问:“你骂谁是驴?”
另一名武卒却抱着一根长矛看热闹,冷嘲热讽同伴:
“你这孙子,看你还嘴贱不?徐家这头倔驴是凿头凿脑的,但他这一身气力,揍两三个你都不成问题,你还敢撩拔他?”
看到同伴脸脖子涨得通红,却无法从徐怀手下挣脱,才上来劝止,
“好啦,好啦,徐怀你这倔驴别胡闹了,快放手,别真将陈黑皮闷死了。这段日子贼匪猖獗,邓郎君担心有人对王老相公不利,下了严令,禁止所有的闲杂人等接近王老相公,你还是到别处玩耍去吧!”
王禀流贬唐州留居,地方有看管之责,也就是说,邓珪是有权力阻挡外人接近王禀的。
当然,王禀一定想要见谁,邓珪职微位卑,也不大可能会强硬阻止,但这一定会写进公文,层层禀报上去,从而会成为王禀“不安于地方”的罪证。
徐怀不打算加入巡检司受邓珪的管制,但他在军寨也厮混了两年,当然也不能做出令徐武江都无法收拾事情,松开手将那人放下来,拍拍屁股走出去。
徐怀走到柳树林,等了片晌卢雄便走过来。
“柳琼儿搬到铁石巷,昨日黄昏有贼匪过来窥探,被我引出街市解决掉了……”徐怀将这两天的事说给卢雄知道。
徐怀之前有意瞒住刺客停留悦红楼是柳琼儿亲自接待,以及诸多事都是柳琼儿亲耳偷听来等细节,卢雄这时候听徐怀昨日就有贼匪跑去窥探柳琼儿身边的动静,还吓了一跳,惊疑问道:
“柳姑娘从悦红楼赎身,竟叫郑恢等人惊扰至此?”
“柳琼儿此时身边有徐武良守着,暂时不虞有事,毕竟郑恢等人还摸不透我们的虚实,”徐怀说道,“却是邓珪、徐武富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了?”
虎头寨两百多贼兵再凶残,却没有攻城拔寨的实力,而郑恢也不可能将刺杀之事说给普通贼匪都知道,短时间内,无论是虎头寨贼兵大举侵犯淮源,或者小股精英贼匪突袭淮源镇,可能性都极微。
然而邓珪、徐武富两个人勾结到一起,这么快就将徐武江等武卒派遣到青溪寨,从正面抵挡虎头寨贼兵,却是出乎徐怀的意料。
徐怀不是没有想到这种可能,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反生,快到他都没能力为此做出反应。
院子里换了新的武卒来守卫,也没有人跟卢雄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说是奉邓珪的命令。
卢雄不想发生这一系列的变故,大感棘手的问道:“你见过徐武富没有,他确定知道刺客是针对靖胜军旧卒与相公,这才附从邓珪,是故意叫徐武江这队武卒牺牲掉?”
“我现在还没有理由去见他,但也不大像知道全部的内情,”
徐怀摇了摇头,分析说道,
“从靖胜军返回宗族的徐氏族人总计有十七人,我父亲早逝,徐武良入赘到淮源镇外,还有三人小有积蓄,回乡就置办田宅勉强过活;除此之外,还有十二人都投附本家徐武富。徐氏每年农闲时组织乡兵秋训,这十二人都是绝对的骨干,平时也都在徐武富身边办事,甚得依仗。徐武富与十七叔面和心不和,以及十七叔所带着这队武卒,即便在徐武富看来,不唯他命是从的,都可以牺牲掉,但他依仗为左膀右臂那十一二人,他没有道理轻易放弃的!”
虽说乡兵是维持地方治安的绝对主力,但玉皇岭就八百多户人家,不可能常年维持六七百人的乡兵武备,绝大多数都是农闲时组织起来秋训,平时常备的庄丁也就四五十人。
在这四五十人里,十二名靖胜军老卒分量有多重,是可想而知的。
徐武富得了失心疯,会将这十二人牺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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